第46章
“不知道在我的课上不可以干别的吗？”
教授威严的声音在头上响起，日慕衣抬起头。
“既然知道我在画画，所以不要挡住我的视线好吗？”
她用同样具有威慑力的声音说道，声音不轻不缓，像是下达什么命令一样。
四周的同学倒吸一口冷气。要知道，还没有人敢对教授这样说话啊！
日慕衣身旁的黄文二焦虑地扯了扯日慕衣的衣角。
“你……”
“我似乎迟到了呢。”
教室里的视线纷纷从日慕衣身上移开，唏嘘声静止在他们发现门口的人影的时候，见那人朝这边走来，教授往旁边退了一步。
日慕衣没有抬头，她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一个黑影从她身后映在条纹笔记本上。
“柳树。”
他轻轻念道，但他的眼眸里却不是柳树的影子。
“看来你还没有忘记他呢。”
“夜上弦，你好像走错位置了。”
日慕衣冷淡的声音让其他人一震。
夜上弦却淡淡一笑，“一直以来，你的柳絮画得都是最好的。”
回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你喜欢他？即使是两年，即使是一个死人？”
“啪——”
桌子被拍的有些轻微的摇晃。日慕衣起身，仰起头看着夜上弦蓝色的眸子。
“我这一生有两个对我来说意义重大的人，很不幸，他们都是死人。你有意见吗？”
她倔强而干净的眼瞳直视着他，眼里有些微微的愤怒，却被如水一般的暗灰掩盖。
“还在生我的气？”
有些葡萄紫的卷发从白皙修长的手指间穿过。
“难道你就这么恨我？整整三年，都无法原谅我？”夜上弦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下来，“那么，还要我死一次吗？”
“别以死威胁我。”
夜上弦嘴边若有若无的微笑似在嘲笑谁似的，那眼神，日慕衣看不透。
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日慕衣打断了。
“现在是上课时间，所以，有事下课再说好吗？”
教授在一旁站着，听着日慕衣的话又火起来：“上课时间？上课时间就是给你用来画画的吗？”
她偏过头，看了看胡子气得朝上的教授。
这一次她出乎意料地没有顶撞，只是坐下来，低着头看着横线本上的柳树。
教授转过身，大步走回讲台。
所以他没有看到，日慕衣渐渐合拢的眼睛。
夜上弦无声地笑了。或许她真的是没有睁眼，以至于连他坐在她旁边，都没有任何的反抗。
落樱大学并没有落樱贵族学院那样多的樱花，也不如他们崇尚樱花，在校园里，到处可见杨柳青青的景象。若是在落樱高中，是绝对禁忌的。他们把樱花放在第一位，在他们眼中，是没有任何花、树可以比的。
下课了，这节大一大二的大课结束，学生们剩下半天的学习也就简单了许多。
数米宽的大门口不断走出抱着书的学生，一个个身着统一校服，头发墨黑，显得有些死板和无趣。
为了攀上全国前三重点大学，校长费劲了心思，不让学生戴饰品，不许染发烫发，不许穿校服以外的衣服，每节下课必须有人清扫教室，清扫校园……
而日慕衣的头发顺理成章地成为显眼的风景，从大一念到大二，同学们现在看到她都一脸惊讶：为什么没有被校长处罚？
直到夜上弦转来落樱大学，念三年级，这个特例才被打破。现在全校只有两个头发异色的人，一些学生暗中讨论着，说他们一定有什么来路背景。
“大家安静！刚刚学生会发布一则好消息，下个星期学校将举办一年一度的艺术节，希望大家踊跃报名！而我们一年级的节目，是表演童话！”
班长站在台上激昂澎湃地讲着，脸上是和台下同学一样的兴奋与期待。
底下的讨论声立即大了起来，似乎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争先恐后地说着，闹得班长的声音渐渐淹没在杂声中。
日慕衣不解地看着班长。
“艺术节？似乎没听说过呢。”
她的同桌是个戴着黑框圆眼镜的书呆子，长得三好学生样。他放下书，转过头看向日慕衣，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
“艺术节是落樱大学一年一度的节日，最初是为了纪念学校建立周年，而后就演变成了现在的艺术节，也叫做校庆。每年的艺术节学校的学生会都会组织学生们表演节目，如朗诵、表演、唱歌、舞蹈等艺术类节目。至于你不知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去年的这个时候你不在学校。”
同桌像背书一样地把艺术节的信息介绍给日慕衣，她这才记起来，去年这个时候还呆在医院做术后观察。
“咳咳，安静！”
讲台下的嘈闹声终于渐渐小了下来，班长满意地看着安静的局面，又正色说道：“大家其实不用讨论，刚刚我去抽签，已经抽到了我们班要表演的童话剧！就是——”
大家屏息凝视地看着班长，不，准确地说是班长厚厚的嘴唇。
“灰姑娘。”
“什么？灰姑娘？”
“哇哈哈，太好了，王子一定很帅！我一定要演灰姑娘！”
班长凌厉的目光射向刚刚说要演灰姑娘的女生，那女生的背一僵，打了个哆嗦。
“这个你们也不用讨论的，因为我已经准备好了，”班长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了个抽签箱，“按学号的顺序来，每个人都有任务，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站在台前表演的，我们还有繁重的幕后工作。”
好像一下子换了个班级似的，没有了先前的争论，同学们井然有序地按照学号顺序排好队等待着抽签，脸上却是按耐不住的期待。
“李洛，剧务。”
“安立兴，石头一。”
“安龙，大树一。”
男生的抽完了，又轮到了女生。日慕衣是班级里最小的一个，自然是最后一个抽签。这倒也挺清闲，自己连伸手都不用了，因为她没有任何的选择权。
本来就对艺术节没有兴趣，这下子索性歪头闭目休息着。
“赵雅琪，灯光五。”
倒数第二个女生悻悻地拿着纸条走了，全班人的目光全部锁定在闭着眼睛神游远方的日慕衣身上。有些女生不满地嘟囔着，还有些同学窃窃私语地谈论着什么，剩下的就只有感慨的目光。
“白羊……灰姑娘。”
班长把抽签箱倒过来，一张孤零零的纸条静静地躺在讲桌上，三个黑色的手写字让日慕衣顿然清醒过来。
灰姑娘？
日慕衣单手拿过一个手指大小的纸条，嘴角爬上了一丝淡淡而神秘的笑。
似乎……变得有意思起来了呢。
她刚回到座位，就有一只手举了起来。
“班长，为什么没有王子呢？”
“是呀，抽了这么长时间都没看到谁演王子呢？”
班长诡异地笑了笑，两个镜片反射出一道渗人的白光。
“学生会不允许我们选王子。因为王子已经有了人选——”
“谁？”
一些同学好奇地张着眼睛。
日慕衣依旧看着窗外，神色平淡，仿佛扮演灰姑娘，和王子跳舞的那个不是她。
“我也不知道。”
班长抱歉地一笑，走下讲台。
她没有听清后来同学们的讨论声。
耳边只是回荡着一个声音，清晰而有力。
“你不是灰姑娘，你只是假扮灰姑娘的公主……假扮灰姑娘的公主，永远不可能成为灰姑娘……”
是的，假扮。
假扮着一个一个的人物，灰姑娘，丑小鸭，海的女儿。
扮演到最后，这场不是童话的童话，凌乱地落幕了。
她还是最孤独的那一个，任何人的爱她都要不起。
习惯了伪装，就没有任何人能走进她纤小的内心。
但即使不能拥有爱，她也永远不是最卑微可怜的那一个。
她不是灰姑娘，永远也不是。
“对不起，王子，我要走了。”
宽敞的礼堂舞台上，正在排练灰姑娘。有几人剪着大字，有几人装饰着幕布，有几人推着服装车往更衣室走，剩下的演员则在他们前面排练。
由于灰姑娘的两个姐姐的扮演者罗欣和蓝紫若还没来，所以日慕衣只好先排练接下来的剧情。
黄文二和导演站在她旁边看她演戏，二人表情各异。
黄文二嘴角微微抽搐，而导演则是不停地摇头。
“白羊啊，这场你要演出对王子的深情与恋恋不舍，我怎么看你那表情像一刻不想停留似的！重来重来！”
日慕衣没有说什么，退回原点。
“对不起，王子，我要走了。”
“停停停！你眼中要有些感情好不好！重来！”
日慕衣只好又退回原位。
“对不起……”
“重来！”
黄文二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急声说道：“导演！王子都没有，你让白羊怎么演出深情嘛！”
导演转过头看看她，“那你说怎么办？要不，你演王子？”
她吃惊地指了指自己，“我？”
日慕衣垂着头，长及膝盖的卷发盘在脑后。
眼里却是一闪而过的戏谑。
“好，再来一遍！”
黄文二被导演推上前，她踉跄了几步，回头看了看导演。
导演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黄文二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小小小小小姐，请请请你再和我我我跳支舞好……吗？”黄文二磕磕绊绊地说出王子说的话，冷汗直流。要知道，她可只是一个镁光啊！怎么突然变成王子了？
日慕衣忍住笑意，点点头，“好。”
“停停停停停！”
导演从椅子上站起来，愤怒地说道，“黄文二，你是王子，不是复读机！我们演的不是搞笑剧！还有你，白羊，谁允许你私自篡改台词的？”
一些学生侧目，好奇地看着三人。
“导演，我是女的，怎么演王子嘛！要找也得找个男的吧？”
黄文二的脸颊有些微红，撅着嘴。
导演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不用找，我自己也可以演。”
他们一齐看向默默站着的日慕衣，点点头异口同声地说道：“也只好这样了。”
她的嘴角爬上一抹不知名的笑。
这个世界上，没有她日慕衣做不到的事情。永远没有。
排练了几个小时，导演让演员们都去休息了，一个人紧锁着眉头看着剧本。
“导演导演，”导演的助手急匆匆地走进礼堂，微倾着身颔首说道：“罗欣和蓝紫若说今天和明天的排练来不了了，因为她们现在身在法国，赶不回来，但下周一的艺术节她们会如期而至的。”
“什么？”导演站了起来，“那么重要的角色，来不了？你看看，王子还没出现，灰姑娘的两个姐姐也不能来排练！你叫我怎么导演？那些演员又怎么演？这戏不演了！”
“可是导演……”
日慕衣坐在黑色皮椅上揉着疼痛的脚踝，刚刚站的时间太长。她听着导演和助手的对话，不自觉地微笑。
来到这个班级一年，竟然出了同桌那个书呆子、班长和黄文二，还没一个认识的人呢。甚至连名字都记不住。
罗欣和蓝紫若？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如果那天在小吃街看了眼打她的女生的校牌，如果她看到那上面写着罗欣，如果她动用皇室权利将那女生赶出落樱，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那之后日慕衣经常这样想。
星期一，落樱大学国际大礼堂。
学生们正在紧锣密鼓地排练自己班级的节目，忙得不亦乐乎。
日慕衣坐在舞台一旁的休息座上整理着自己的演出服，长长的黑睫毛低垂着。她的长发被梳成两个麻花辫，可还是长及腰部。
“哇，白羊，”黄文二一进礼堂就飞奔向日慕衣，眼里闪着惊艳的光，“你好清纯啊！如果再换上这套礼服……”
她笑笑，抬头看了看黄文二，“这个发型是和一开场的灰姑娘形象相配合的，灰姑娘破旧的礼服还在后台，而我手里拿的是灰姑娘和王子跳舞的礼服，头发是要解开的。”
黄文二的笑容僵在脸上，踮着的脚落在木地板上。
“那个罗欣和蓝紫若……你知道她们吗？”
日慕衣漫不经心地整理着凸出的线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光。
“啊？”黄文二把挎包放在礼堂的沙发椅上，转过身来，“罗欣和蓝紫若啊！蓝紫若你都不知道吗？同窗一年了诶！虽然她平时不说话不太引人注意……”
“但说到罗欣，那可是很神秘哦！罗欣是罗氏集团的千金呢！她不经常来学校，每次期末考之前来一次罢了，其余时间都休假在家，我对她也不太有印象。仗着家里有钱就不上学，这种人，真鄙视……”
黄文二后面的话她没听清楚，只是在细细琢磨着前面的话。
罗氏集团？好像半年前和罗氏集团签过合同，合作举办拍卖会来着……
一想到罗氏集团总裁罗子华叔叔，日慕衣就不禁莞尔。那是个彬彬有礼却又懂得商战的人呢，看来他的女儿也不能差到哪去。
想到这，日慕衣的眼角掠过许些笑意，拽断了手中的线头。
“赶紧收拾一下！马上就要开始了！”
总导演看了看表，冲着忙碌的学生们大喊道，他们立即走到后台，只留下几个清扫的学生做最后的工作。
“这次的艺术节可一定要举办好啊！市委还要过来审查，这可是我们学校更加出名的一大机会啊！”
校长的助理在一旁恭敬地说着，时不时抬眼看看校长的反应。
“嗯，这次的艺术节确实是我们有史以来举办最隆重的一次，而且还有外校的很多校长来……”
总导演坐在校长旁边看着干净华丽的舞台，自言自语地说着。
校长突然微微一笑，但在二人眼中却变了调，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擦着冷汗看着校长“诡异”的笑容。
“不知道老唐怎么样了，那唐老鸭，大学的时候就会给我惹麻烦……”
说着，校长开始回忆起他的大学生活来，苍老的面庞浮现出快乐和满足。
半小时后。礼堂后台。
黄文二躲在幕布后面微微向前探着脑袋，看到台下乌秧乌秧的人群，立马缩回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