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我一口便将前一瞬的人间极品吐了出来,并且不可自抑地在大殿上、在那么多皇族面前干呕了起来。
我知道这很难看、很失态,但是。。。。。。
于是乎,十分顺理成章的,我便成了下一个被讥讽的对象:“山野长大的丫头,就是上不了台面。”
蜀王停下来他的解说,挑着眉毛朝我看来。语调阴阳怪气,眉毛一高一低,嘴角歪的像是中风,眼睛里写满了鄙夷。
哎,明明不说话的时候还是个帅大叔、美髯公。
我却来不及反驳,先赶紧放下筷子,擦干净嘴角。然而一扫整个大殿,除我以外所有人放下筷子的动作都极其优雅淡定,脸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或吃惊,和刚刚品尝了一道人间珍馐没什么两样。即使是那个呆瓜杨浩和小娃娃杨侗也一样的淡定。一瞬间,我显得那么突兀又格格不入。
到底是自小养成的宫廷教养啊。
还是说对他们来说囚犯生肝的确就和一道人间珍馐没什么两样。
“皇兄,尊贵的公主怎能养在宫外呢?你看,吃个饭还吐出来,这和不上台面的山野丫头有什么区别?还是别跑出来给我杨家皇族丢人现眼了。”蜀王这回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了,“要臣弟说,这样的粗野丫头真是皇兄的骨血么?”
我“哗”一下就要站起来了。
“王叔~~”一个懒散的声音制止了我的举动,“刚刚吃了太多油腻的东西,妹妹金贵之躯,想是突然又食生冷不太习惯罢了,王叔怕是想太多了。”杨暕一手绕着他的卷毛,整个人仰躺在椅子上,微笑着向蜀王道,说完,笑看我示意我放心,尽管交给他。
“妹妹?哼,孤王还没说你呢,你小子而立之年毫无建树,整天只知道酒池肉林声色犬马,皇兄何等英明神武,怎会有你这样的儿子。那边的野丫头是你这粗野小子的妹妹,还真是合适啊。”
杨暕面对来势汹汹的蜀王如此挑衅,倒并未发作,依然笑的温良恭俭让,只淡淡道:“到底王叔血胤贵重,不似寻常人,活剖人肝取而食之,至少我是做不来的。王叔可真是替我杨家树了威名啊。”
蜀王虽跋扈,脑袋却不笨,一听这话脸色一下就憋成青紫了。父皇被刚才一句说的脸色难看了,母后方才的警告也让他不敢再更进一步。何况父皇也是个声色犬马的家伙,过分地讽刺杨暕只会让父皇也心生反感。
“哗啦。”
“奴婢知错,皇上饶命,王爷饶命。”一个宫女跪地连连磕头求饶,循声望去,只看到小娃娃杨侗半幅衣袖都被酒泼了。
“没事没事,下去吧,孤不怨你。”杨侗解下腰间玉佩,却将缀在玉佩下的络子执在手中,“还好这个没事。”说着,他好像一脸很高兴的样子,向父皇请辞道:“皇爷爷,请恕侗儿去换下衣裳。”又露出了他的虎牙。
杨暕的脸色似乎突然就木了木。蜀王却又恢复脸色笑了起来:“哼,阿孩才非寻常人,寻常人哪能私通妻姐呢,听说那元氏一家如今在长安可是跋扈逍遥得很呢。”
果然,父皇脸上的冷笑更深了。
“这倒也不能全怪阿孩。”在这个节骨眼上发话的居然是靠山王,整场接风宴上不发一言的老将军抚着自己的胡子,“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元氏妇也不是个好东西,皇后,你可得将自己的儿孙看紧点啊。”
“这个是自然,不劳王叔操心。”母后高居于主座,微笑对靠山王道,头上珠翠响动发出好听的声音,却似乎让气氛更加紧张了。
吵闹过后,一时间竟无人再说什么,整个大殿也只有南阳公主自始至终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无声地用膳。蜀王似乎很得意,巡视一圈,最后又指着我道:“哟,那边的村姑小丫头,孤王的这道菜味道到底怎样,你倒是说清楚啊。吐了孤王的菜,可是重罪啊。”
“啪。”我重重放下筷子。
“好了,继续用膳。”却是父皇的声音。于是蜀王闭嘴了,杨暕安静了,一直往后缩的杨浩理了理衣裳坐回桌前,南阳公主继续那样,过了一会儿杨侗也乖乖回来了。
舞乐继续,又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我抬头看高高主座上的父皇,这一回竟看不清他的容色。
我心中默默叹息,请辞出去吹风。
外头夜色微凉,吹醒我的不胜酒力。是的,被这一屋子的波诡云谲搞得不胜酒力了。
一大家子人派系林立各自为营,年长的蜀王嚣张跋扈自是因为有资本可以撑腰,年幼如杨侗却也有自己不小的势力阵营,父皇的冷笑,长姐的事不关己,每个人的话里有话和脸上假的不能再假的真诚笑意。。。。。。
皇帝之家,原是如此。
皇帝之家,原该如此。
我却好不习惯。
临湖小筑前,我坐在栏杆上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风吹动重重的裙摆艰难晃动,繁复宫裙真是好累赘。
腕上凤血青玉的镯子让我想起了那些事那些人,突然间好想念那个白衣男装、逍遥江湖的段锦鳞。“啪啪。”我拍了拍自己的脸,我在想什么,怎么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
“再想不开自己打脸做甚?难得一副好皮囊,可千万别和它过意不去啊。”
回头,却是杨暕。
黑夜里的一身黑衣黑披风只余下银色蟒纹张牙舞爪,在风中猎猎而动,卷发像是某种奇妙的植物,那么柔软地盘踞着,而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睛在此刻却灿若星辰。
他笑着,提着一壶酒,三十多岁的男人褪去了青涩浮华,自有他的沉稳和风韵。他也坐到栏杆上,翘着二郎腿,却也不看我,只望着湖中波光溶溶月色,和着晚风,喝着他的酒。
晚风乱发张狂,问醉的公子丰神无双。一切,都是最潇洒的姿态。
“妹子,他们脑子都有病的,你别理他们就好。”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杨暕的眼睛,但是。。。。。。他好像是认真严肃的。。。。。。
“噗嗤。”我没忍住地笑出了声,我的好哥哥,就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是一张嘴毁所有吗?
“哈哈呵,哈哈哈哈。”明明也没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可是就像是被戳中了某个点,怎么也停不下来。
杨暕看着我笑,也微微地笑了起来:“以后他们说什么你可都忍着些,你初来乍到,对皇宫里的形势还不熟,自己在后。宫朝廷也没什么势力,贸然地站起来正面较劲,免不得更加吃亏。”
“哈哈哈呵嗯。”“你认真点听我说。”他看我还在那里自顾自笑个不停,下一瞬他的酒壶就撞上了我的脑袋,在我揉着额头终于停下笑声的时候,杨暕扬着头,继续道,“在这里最最不该做的事情就是替人出头,替人打抱不平。都说枪打出头鸟,何况这还是为了别人。方才我可是看到你想站起来给我出头的啊,说你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不明就里,但以后至少先动动脑子再做事啊。”
他说的那么一本正经,气势汹汹的样子,似乎又都很在理,我只能歪着脑袋道:“那你怎么就为我出头了呢?我们这还是第一次见吧。”
刚刚还说的咄咄逼人的杨暕,好像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哥哥保护妹妹,需要理由吗?”
哎?
晚风拂去所有的语言,夜色里花气袭人,突然间便油然而生一股不可思议的暖意。
实在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甚至显得有些忧郁的男子,会沉溺于声色犬马,做出私通妻姐的事情。
湖心有影子动了动,打破这一片有些尴尬的寂静。
“看上去是找你的。”杨暕解下他的披风给我披上,“虽说要入夏了,但夜里还是挺凉的,你自己可要小心些。”然后,转过身和我潇洒地挥挥手,便先行回去了。
“哦对了。”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笑意盎然道,“你身上香粉味道太浓了,你要用那个味道还太早了点,小丫头。”
“洛神香华贵又好闻,不过看来,你要用这香还是早了点啊,原来还只是个小丫头片子。”想起母后也说过那样的话。。。。。。好吧,看来我果真是被小瞧了。
于是乎,有些愤怒地抬头对上面藏着的人道:“好了,你可以下来了,江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