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妖姬那卷锦帛的记载,如今是隋朝大业十一年,由于隋帝杨广穷兵黩武,穷奢极欲,中原早已民不聊生。三征高丽的失败让国库难荷重负,偏偏他又在这时修建大运河,生生逼反了各地百姓。如今的中原,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到处都是揭竿而起的反隋势力,境况比四年前更糟了。
看着妖姬那特有的或嘲笑或挖苦的批注,不得不佩服她的行动力。我的出逃事出突然,而她却在八九个时辰里,就准备好了一路的通关文牒和这份言简意赅却又重点批注的中原概况,怎么说也是花足了心思,对我也是没得挑的义气了。于是我最终决定原谅她那具不怀好意的布着三四条黑疤的丑面具。
我从小容貌出众,不说美若天仙吧,那也是看多了惊羡的目光,如何能忍受自己突然变成无盐女?故而,一出南疆,我一路东行北上去往江都,便再没戴上那具可怕的面具。
当今的天下哪儿都不太平,但由于洛阳的王世充还没反,江都又是当朝丞相宇文化及家族的势力范围,虽然南方江湖帮派复杂了些,但相对于秦川地界的政治割据,那是安宁多了的。我想过了,出来混,总得一步步来,先跑去最惊险的地方,见了沧海以后还怎么看水啊。
这一日到了江都,先在城内客栈投宿。我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旋即便接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我倒也不以为忤,继续吃我的,只是不多久,便有个锦衣少年笑嘻嘻地坐了过来。“姑娘,这都没位置了,介意一起么?”少年十四五岁模样,容貌秀气,身子骨还没长开,总感觉比我小些,但这一副纨绔子弟搭讪美女的腔调倒是熟练的很,怎么看都不是第一次了。
我突然起了捉弄之心,便道:“请便。”
他坐到我对面,点了几样酒菜,对我一礼:“在下李元吉,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
李元吉?这名字有点熟,看来是哪家人家的公子哥了。我玩心更盛:“红尘道上过路人,相逢即有缘,需要知道姓甚名谁么?”
他听我如是说,眼里亮了亮,似乎觉得自己有戏了,之后更是殷勤。
“姑娘,你看这道玫瑰鼓油鸡如何?”
“嗯,和某人的嘴一样油。”
“姑娘,你看这道黑曜木耳汤如何?”
“嗯,和某人的心一样黑。”
“姑娘,你看这道黄金炸蟹如何?”
“嗯,和某人一样华而不实。”
。。。。。。
那李元吉毕竟还是个孩子,没几句脸便黑了下来。
“李公子,怎么不吃了?”我一脸无辜地给自己斟了杯酒,又给他斟酒。他却突然握住我的手,开始不老实地摸啊摸。
哟,你小子这是在吃我豆腐呐,不过,我的豆腐是可以随便吃的么?
“啊呀。”来上菜的小二忽然一个踉跄,整盘的菜便向李元吉倒了下去。那李元吉反应也快,腾地站起来就想闪。只是,他身上忽地“刺啦”一声,让他不得不一顿。就在这一顿之间,整盘的菜色便已劈头盖脸浇了他一个正着。
边上一桌一个彪形大汉见状,拿刀往桌子上一插:“想活命的都给老子滚出去。”立时,大堂里只剩了十来个人,不但身形彪悍,还都是练家子,看来是李元吉的保镖了。暗道这家伙到底是谁家的公子哥,这么大手笔。
此时那吼话的大汉已三步两步过来,抓小鸡般拎起那个早吓得跪地求饶的小二。我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得一个清冽的声音:“跟他没关系,是这个臭丫头。”说话的竟是那个李元吉。
我有些讶异,不由得仔细打量了这个孩子。两弯远山般英秀的长眉,衬着一双明艳的桃花眼。几分明媚几分浪荡的气质,却又似夜明珠隐不住的光华。虽则浇成了个大花脸,但此等贵介风华又岂是一盘菜可掩住的。
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再一次对他身后的那户人家产生了好奇心。这样的孩子,虽说顽劣,却并不拿无辜弱小撒气,而且,端的是聪明啊。
不错,方才正是我事先将他的衣袍钉在椅子上,那小二过来时,我屈指一弹,才造成了如今他的窘态。
那大汉果然放下了店小二,一步跨到他主子身后,指着我骂道:“你这丫头好不识抬举,我家公子看得上你是你几世里修来的福气。还不快给公子磕头赔罪好生伺候着公子,说不得公子还能对你既往不咎。”
我带着审阅的目光看着他,然后又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元吉。真是好知分寸的下人。
可那李元吉却一声不吭,明媚的桃花眼里闪烁着阴森的戾气,冷然半响,才淡淡道:“拿下她。”
十几条大汉一齐向我扑来。
不过也就十几条大汉一齐向我扑来罢了。
指尖拈花,最温柔的一拈,最前面的那人便飞了出去。旋即双臂轻展,原地一舞,侧后方五人便如春花被和风拂了开去。双掌一错,正面袭来的三柄朴刀雪花般片片粉碎。长袖似慢实快地一挥,三人便也风吹雪花般地被吹出老远。双手收于身后,足下轻点。剩下左右方的两人被我真力一牵,还未及反应便已撞在一处,而我,只一闪便到了原来的椅子上继续喝酒吃菜。
四下很安静。我和李元吉一坐一站,皆是无言。而那十一大汉被我点了穴,也没法有言。
还是李元吉先忍不住了:“姑娘打架时更漂亮些。”
我笑道:“按照一般传奇话本里的路子,这时不该是贪花**的公子哥大呼侠女饶命么?”
他取出汗巾抹了抹脸,收起眼中厉色,又是一脸嬉笑的样子:“连这几个下人,姑娘都只是点了他们的穴,那又怎么会杀我唐公三公子呢?”
是了,李元吉,唐公李渊的三公子。可是,李渊不是在并州么?他怎么跑江都来了?
那李元吉却兀自在那儿感叹起来:“没想到江南的姑娘打打杀杀的都那么好看,嘻嘻,在江都还可以顺便找找宇文成龙那小子的麻烦。这次可真是来对了。”
我想,我对他的无奈该是已经写在脸上了。不过他这话怎么好像不太对啊。妖姬说李渊是披着羊皮的狼,野心大着呢,怎么会放任儿子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出来沾花惹草?况且李元吉公子,那宇文成龙是您老爹的政敌宇文化及的小儿子吧,您老爹怎么就会放你到人家地盘上去惹人家呢?不怕你被抓?
只不过,政治军事上的争锋我却懒得搭理,故而也不愿细究这些疑点。吃得差不多了,我便甩下筷子:“李公子,多谢你的招待。谢谢,再见,不送,慢走。”说着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