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兄,也请多多保重。”大庭广众之下我有些不好意思,转身躲开他的手,勒其起缰绳就要跑。
“等一下。”杨暕却又叫住了我,手指抚上我的脸颊,“父皇拿茶盏砸你了?他也真下得去手。你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脸上留疤了怎么办。”
那日父皇的茶盏砸在我肩上,碎瓷迸溅,我便感到脸上有些疼,只是当时惊吓过度,分不清楚是划伤还是烫伤了。回到自己的宫殿里一看,果真是有一道半寸长的小口子。画屏当即就是一副急哭了的样子给我抱来了一大堆的药。
然而我会稀罕皇宫里的东西?南疆的贵族锦姑娘有的是用不完的玉莲散,采用天上千年玉雪莲入药,是这天下最好的外伤药。
所以此时此刻,我脸上的伤痕其实已经淡了许多了。
盛夏的天气,即使是清晨也难逃暑热。二王兄的手指凉凉的,伤口上有一种奇妙的触感。虽然他用的也左不过是皇宫里那些我看不上的药,但是,我却没有理由拒绝。
我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师父传我武艺教我做人视我如同己出,亲生父母也年年探视从未让我觉得有被抛弃了的意味。我自认为并不缺爱,然而也许当真是人心本就贪婪,总是越多越好,想要更多更多、越来越多。
“我并不担心你前方之路,但是锦鳞,记得要时刻小心身后,我在江都行宫,也会替你留意的。”二王兄松开手,勒马向后退了一步。
“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二王兄也请多多保重。”我笑笑,转身,单骑出城。
很快便遇上了以戚叔叔为首的青冥教的随行教众,这一路上我们也是快马加鞭,不出几日,便。。。。。。
便已视察了东部一带我段锦鳞麾下的各支江湖门派以及赚钱产业。青冥教的涂云部已经形成了很好的运转机制,白卓首领也已经相当的老练,即使我不坐镇执掌,也能够高效自如地运转生钱。而各个门派也自然是安安稳稳欣欣向荣。江湖中人,极重义气,尤其是所谓见不得光的黑。道门派。我既在泰山大比中解救他们于官军之手,又将白道对他们的攻击降至最低,有这份恩情在手,他们没有那么容易反水,更何况现如今,他们的经济命脉可全部都握在我的手中啊。
夏日炎炎,蝉鸣不已,但我心中却是清爽自在的,想着这天高海阔,无论如何还终是有我的世界。
哦,对了,我为什么不急着赶往河东解决山东军啸营?
出发前早就急报河东的青冥教分舵,改变计划让他们奇袭出击抢下伏虎军手中的火龙车了。火龙车的确是攻城神兵,但短兵相接的时候便是累赘了。我青冥教的惊雷部经过两年的历练,早已更胜一流的军队,区区伏虎军,插上翅膀也不是我们的对手。更何况,如今的河东分舵,我已交予侯君集掌舵。这半年多来我心境大变,最终,还是决定启用这个危险的人才。那么至少在这些事情上,我是绝对相信他能做的漂亮的。
而至于我自己抢下火龙车屯在自己的江湖帮派里,这件事父皇会怎么想,宇文化及之流的宵小会怎么生事怎么闹,至少我现在是懒得去管的懒得去想的。
而对于给我惹出这趟麻烦的伏虎军,哼,我才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被夺走火龙车之后,这帮乌合之众根本不足为惧,我差人送了消息给山东军,啸营之事自然迎刃而解。不但如此,被草莽之众吓到啸营,这该是多么丢脸的事啊,山东军的将领们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于是乎倾巢而出一顿落井下石,这乱世纷扰的烟尘里,便再也没有了伏虎军的名字。
我迎风坐在乱石高岗之上,今天的风,阵阵都是血腥味。毫无组织纪律的伏虎军早已在山东军的攻击之下溃不成军,被冲成散块只剩下乱刀围剿的命运。我平静地看着刀光血光,感觉这回和雁门关那次比起来,场面真是差远了。
记得那一年初掌青冥教,月黑风高之夜,黑龙帮江都总坛一把大火烧红了漆黑天际。我不曾亲上战场,只远远地运筹帷幄,只觉得这一番杀人放火当真是酣畅淋漓。那时候既不懂得生命的珍贵,自然也没有要看生命如何流逝的兴趣。
“教主。”戚正叔叔恭谨地站在我身后,“伏虎军逆贼已被悉数剿灭,漏网之鱼我们也都已派人收拾妥当了。请问教主,山东军啸营之事可需抚恤?”
“抚恤?大败敌军,好好出了一口恶气了还需要什么抚恤?”我并没有回头,仍是端坐于我的特等席位,清清楚楚地看着脚下的一切,“戚护法,我们青冥教走这一趟已经是够亏本的买卖了,别再搭自己的银子进去了好么。”
戚正叔叔永远都是严肃、正经又本分的。他也没有多做评论,连任何表达心情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只是淡淡地道:“属下明白了,教主可还有什么吩咐?”
我看着脚下血红的战场,一片红色腥臭之中,不时传来得胜的山东军叫骂之声,或是伤员的嗷嗷惨叫。我冷眼看着这一切,怀揣着自己也体味不清楚的心情拂袖而去:“我们走,去看看我们的火龙车去。”
本公主人没到河东,事情早就都已经处理好了。等我们一行人踏进河东地界的时候,这里已经恢复了安宁和乐。偃月山庄早已不复昔日热闹繁华,取而代之门庭若市的自然是我青冥教的分舵和店铺。
“恭迎教主~~”
河东分舵的弟子夹到相迎,从城门一路跪拜,直至分舵大楼。恭迎恭迎之声此起彼伏于整个城池之中,一身白衣的段锦鳞自泰山大比之后再次嚣张放肆地出现在整个江湖的视线之中。
虽然我自当上黑。道盟主之后几乎没有什么公开露面,但是这一年以来青冥教的实绩,任凭谁也没法小瞧了我们。
俯瞰教众一脸一脸的景仰之色,街边的路人或尊崇或敬畏,还有不少角落里偷偷探寻的目光。。。。。。
我抬起双手,立刻,“教主教主教主”的高呼不绝于耳。
不知为何心潮澎湃,连着袖中的关雎剑也在震颤着渴望饮血。
去年春天离开河东时这个分舵还只是刚刚搭起砖木结构,如今却早已成了气派毫不逊色于知府府邸的建筑。黑色镶金银的主色调,展现出的是江湖上的王者特有的颓废奢靡与浪漫。
在一片高呼之中,各种各样的目光里,我轻展广袖,端坐上青冥教的正堂,那属于当今武林黑。道盟主的宝座。
当今乱世,以武力立威,我是这半个江湖的主人,我依然是一股毫不逊色于军阀世家的力量。
我低头看着前来朝拜的人,表现出合适的慈悲与威仪。这些人里既有河东各个黑。道门派的首领,也有这一块地方的朝廷官员。我看向其中一个颇为年轻的江湖人,黑色劲装,腰恻挂着一把标志性的大刀,那是偃月山庄的新主人,前黑。道盟主关不狂的长子关之业。偃月山庄原就是江湖名门,然而在短短半年之内连失两名庄主之后,也不由得落魄到让一个黄口小儿做首领,来向我这样一个黄毛丫头俯首称臣了。
还有一个络腮胡子的大叔,是新上任的河东郡守。这一块齐鲁之地也是饱经军阀乱战一次又一次的清洗的,不然苏观那样的纨绔子弟又何至于跑到瓦岗寨混营生。不过现在的这个郡守,恩,就凭他屁颠屁颠自己跑来向我这个江湖人溜须拍马的模样,便也断然不是从前那位苏大人那样耿直忠厚之人。
戴着专业的笑容,专业地寒暄之后,便专业地将他么打发了。我看着自己身上看似素净的白衣,暗里用银线绣了不少的暗纹,在温柔的光线之下栩栩如生。我不由得对自己嘲讽一笑,在父皇那里受了挫,便跑到天高皇帝远的这边,来找寻心里安慰。
真是太逊了。
“青冥教河东分舵,恭迎教主圣驾。”教主宝座之下,一人跪拜行礼。他低着头,嗓音温润又淡漠。
侯君集。
“君集真是辛苦了,河东分舵建立一年以来,向来妥当,如今也算是在齐鲁豪杰之地站稳了脚跟,君集身为分舵主,实有功劳。前些日子,又从伏虎军手中缴获了火龙车,让我青冥教如虎添翼,又是大功一件。快坐吧。”
他抬起头,直起身,非常专业地道谢。
“只是楚人无罪,怀璧其罪。火龙车的后续工作,你可着人处理好了?”
“请教主放心,听风部的兄弟们做事向来细致用心,战场打扫也很干净,伏虎军运送火龙车,连人带车一起人间蒸发了,伏虎军的余党是被朝廷派兵剿灭的,自始至终,我们青冥教的反应都慢了半拍,说来实在是惭愧。”
对此,我也只能微笑点头了。
然后,侯君集却没有急着入座,只是慢慢地说道:“属下不敢言辛苦,倒是承蒙教主还记得我。”如今的侯君集是青冥教河东分舵的舵主,早就不会再穿从前那样洗到发白的布衫了。他一身淡蓝色的绸衫,像清风、像天空,羊脂玉的发带依旧将发髻束到一丝不苟,像是书本里的儒生,活在之乎者也的世界里,不问世事红尘,却哪里有半点江湖的血腥气。
我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君集,我自然记得你,那日在赌坊,我遇到的第一个青冥教中之人便是你侯君集。”
适时的惊讶之后,他略微有些羞涩地笑道:“呀,竟然都被教主看到了,属下真是难为情。”
然后,他跟我详细汇报了这一年多来河东分舵的进展以及河东的混乱变化。结合朝堂上的所见,我与他谈了很久。每一句话都很有条理,每一个观点都有理有据,侯君集是一个人才,值得托付河东分舵,这一点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看错。
只是。。。。。。
我看着他正襟危坐于黄花梨椅子上,挂着自信的笑容侃侃而谈,发带上的羊脂玉自是上品,淡蓝色的绸衫也是用料名贵做工精巧,但即使是这样,在这般富丽的厅堂之中,身为以恣肆闻名的青冥教的一方舵主,他也显得太过于朴素又禁欲了。
更何况。。。。。。
鹰视狼顾之相,安能甘心久居人臣。
从第一眼看到他,我就隐约有这样的感觉。然而非常之时用非常之人,自当用人不疑。
之后,我们去看了那架被藏得严严实实的火龙车。前不久才刚造好的崭新的攻城战车,还未经过它的初战,便已染上了血迹斑驳。在侯君集问我接下去准备在河东住多久,有何安排的时候,我想都没想便说准备小住几日悠游名胜权当度假。
反正父皇委托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反正也用不到拿出皇帝陛下的御令了,反正我也不想那么快回去讨好那个听信流言拿热茶瓷盏砸我的皇帝爹。。。。。。
于是乎,我便过上了吃香喝辣逛赌坊的生活。只可惜,还没让我把河东郡有名的店都吃上一遍,确切来说,是我还没有逍遥够三天,听风部的急报便传到了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