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风在井边打了一桶水,认认真真的把双手和脸清洗了一遍,又顺手拿起一条干净的毛巾打湿了擦了擦身子,然后一扭毛巾。说来也怪,这扭出来的水就像是刚从井里打出来的一样干净。
清晨在在城外遇到的那些事辰风没有对任何人说,这种事情若是不能亲眼看到,总是难以相信的。
辰风不想找那个麻烦。不过他也觉得,自从自己开始打铁之后,这两年里发生在他身上的怪事越来越多。光点,线条,怪梦,被轰碎的小山,仙。。到了现在辰风已经有点见怪不怪了。
自从那天自己打出了那把破妄剑之后,即便是不闭上眼睛,也可以看到这空中飞舞的光点和来回穿插的线条,并且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地方。
就比如,身上永远干干净净,不沾一点灰尘。即便是每天在打铁炉旁呆上一天,也不过就是出一头汗,这灰尘就像是会绕着辰风飞一样,从来不在他身上沾一丁点。辰风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干脆就随它去了。
在一旁的辰雨把湿毛巾接了过去,递给辰风一件绣着墨竹的白衫,等辰风套到身上后仔细的帮辰风扣好扣子,然后后退一步,负着手,装作老成,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嗯。不错不错,哥,你这卖相还可以啊!。”
井边,槐树下,穿着一席长衫的辰风儒雅清秀,脸上稚气尽脱,若在大街上走着别人定以为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儿出游。
辰风整了整衣衫,然后走到还在搞怪的妹妹身前,敲了下她的额头,“吃饭!”
“好痛!。。哥你怎么又敲我的头,不怕敲傻了吗!”小雨捂着头气鼓鼓的跟在辰风后面,殊不知辰风在心里腹诽道,“这可是二叔教我的!”
铁匠铺后的庭院依旧很小,可是旁边的屋子早已翻新了一遍,保持原样的,只有那口井和那颗老槐树,还有辰风特地叫他们留下的那间小小的柴房。
进了厢房,辰风看到已经坐在饭桌上等他的辰雨的二叔二婶,打了个招呼:“二叔,二婶。”,二婶满脸带笑,起身相迎:“小风来啦,来,快吃饭。”而辰雨已经跑到一边坐下了,尽管已经馋的不行,可是却没动筷子。
等辰风坐下,二叔端起碗来,说道“吃饭吧。”小雨开心一笑,夹了几片肉放到了辰风的碗里。
当初的那张小木桌子已经被换成了上好的红木八仙桌,饭菜也是琳琅满目,有荤有素。二婶厨艺不错,光看这菜的卖相就让人感觉食指大动。尽管天还没完全黑,屋里的灯已经点起来了,光火通明。
“小风。”二叔放下饭碗,“今天是上灯节,等会你带着小雨出去逛逛吧,不要整天除了打铁就是看书,小小年纪,多出去走动走动。”
“好啊好啊。”正在埋头吃饭的小雨抬起头来眼睛一亮,扭头对辰风说,“哥你好久都没带我出去玩了,我还没看过上灯节是什么样呢!”
辰风咽下口中的饭菜,看看满脸哀求之色的小雨,点了点头:“好,不过小雨你不能乱跑。”
上灯节,卫国最富有盛名的一个节日。每年四月初一,不仅仅是卫国人,就连周围其它几个国家,甚至与卫国接壤的大周皇朝都会有人慕名而来。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仙女跌落凡尘,被卫国一书生所救,两人一见钟情。仙女为了书生自愿留在凡间,化为凡人。岁月匆匆催人老,书生看着仙女一年年变老,容华散去,心中不忍,欲让仙女重返仙界,然而仙女却一次又一次的摇头,甘愿陪书生走完这一生,与书生同去经历那轮回之苦。书生为了让仙女离开凡间,在四月初一这天,自己悄悄的离开了仙女,不知去了何处,他以为这样仙女就对凡尘再无眷恋之心。可仙女却留在原地,怕书生看不到回来的路,手提一盏红灯,一年又一年的等这个书生。
“那后来呢后来呢?”小雨听到这里,不禁连拽了几下辰风的衣角。
“后来。。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听老人们说的大概就是这样。总之呢,后来的每年四月初一,我们卫国家家户户都会点起一盏灯,如果说出家门的话更是会打起一盏红灯,好让书生知道这里有个仙女还在等他回家”辰风撇撇嘴。
小雨撅起了嘴,明显因为没听到一个完整的故事而有点不开心。
刚吃过晚饭,辰风就被早早吃完已经等的迫不及待的小雨给拉了出来,这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而城里家家户户的门口都点着一盏灯,出来游玩的人更是人手提着一个红灯笼,若是这时从天上往下望去,整个墨城似乎都沉浸在了一道道红色的长流之中。辰风也在街边小摊上买了两个红灯笼点亮,拿了一个分给小雨。小雨一手提着灯,一手拽着辰风的袖角,两个人慢慢的在这条红色的长流渡步。很快,小雨的注意力便被一旁形形色色的商铺和摊子吸引了过去,脚下的步子又轻快起来。
其实这个故事的结局,应该是很悲伤吧。辰风心中突然有些唏嘘。书生找了一个地方隐居起来,只留思念,了此残生。仙女大概也是没有等到书生吧,只是不知道她最后是回了仙界,还是坠入轮回。然而这点唏嘘立马就被一旁叽叽喳喳的小雨给冲没了。
“哥,你看你看,这个面具好不好玩?”小雨拿起了旁边一个摊位上的面具,在脸上比划了两下。
“喜欢吗?”
“嗯!”小雨用力地点点头。
“买!”辰风掏钱,颇有种一掷千金的感觉。
“哇,糖葫芦,我小时候最喜欢吃了!”
“买!”辰风接着掏钱,突然就觉得这感觉真好。
“这簪子好漂亮!”“哈哈,这泥人真可爱!”。。两人穿行在人群熙攘的街上,但凡是小雨觉得好玩的东西,辰风的回应只有一个字。
“买!”
“有钱真好。”辰风心里有些感慨。换了以前囊中羞涩的时候,这些东西也只能看看罢了。辰风突然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还是有价值的。
“哥,你快看,前面有灯谜!”
兄妹二人穿行着热闹的街头,路边各种小摊,灯火通明的店铺,提着红灯笼熙熙攘攘的人群,让辰风慢慢融入到了这热闹与欢庆的气氛中,脸上挂着一丝笑容,更不用说小雨了。
而这上灯节不止经过多少年的变迁,自然衍生出了很多很有意思的玩法,猜灯谜就是其中一种。很多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在这一天都会纷纷出家门,来看这热闹的上灯节,甚至有些字谜文会的题目都是由这些少女们出的,而这也正是那些读书士子们大显身手的时候。这一年年的上灯节,也不知出现了多少才子佳人的故事。
辰风走近一看,顿时苦了脸,拉着小雨就要往回走。小雨顿时不依了:“哥,你干嘛啊,猜灯谜多好玩!你拉着我走干嘛!”
这里一片挂着的灯不仅多,而且跟旁处挂的那些普通的灯笼不同,这里道路的两旁挂的全是形形色色的各式花灯,路的尽头是一家张灯结彩的三层阁楼,很多人都围在这阁楼之前,不知是在干什么。
“哎呀,这里的灯谜没意思,我们到别处去猜,一样的。”
“谁说的,你看着附近哪有比这里更大更漂亮的地方啊,而且这里的人最多!”小雨拉着辰风的手不放。
“这。。这家的灯谜很难猜的,我们换个地方猜就好。”
小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左右摇晃着辰风的胳膊,哀求道:“这才有意思嘛,哎呀哥,我记得你以前读书也很好的,我们就在这猜好不好。”
辰风想走,无奈胳膊被小雨拉着,自己又不敢用力,怕伤着小雨,只好无奈道:“这家灯谜,是余香阁的开的。。”
说到才子佳人,那就离不开青楼了。这墨城里最大最有名的青楼便是余香阁,而这余香阁之所以有名,是因为余香阁的一条很怪的规矩。
余香阁最有红的红牌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
这些女子大多是余香阁从小便开始培养出来的,不说这容貌是美艳动人国色天香,这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当真称得上“才女”二字,吟诗作对,经义文章的水平让很多自诩不凡的读书人都甘拜下风。不只如此,从吟风弄月到天下大势,这些女子都能与你侃侃而谈。试问这种女子,那个男人不想俘获芳心,一亲芳泽?
可这条卖艺不卖身的规矩只有极少数的情况下下才有可能打破,这上灯节的文会就是其中之一。如果你表现的足够好,能破了这文会的重重难关,让这些姑娘对你另眼相待,自然有与佳人一叙的机会,至于能不能留宿其中,那得看你的本事了。
“因此,这里猜灯谜的那么多,大部分都是冲着这个来的,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可是小雨却突然扑哧一笑,一边帮辰风整理好刚才被扯的有些乱的衣袖,一边开口道:“这有什么啊!”小雨抬起头看着辰风脸上有些拘促的表情,又道:“哥,你不会是害羞了吧?”小雨的脸上有些促狭之色。
辰风迟疑了一下,敲了小雨的脑袋一记:“真是那你没办法。”然后抬起手捏了捏小雨的鼻子:“下不为例哈。”看着小雨转身去看那些挂着条幅的灯笼,辰风看向尽头的余香阁,心里莫名的有一丝憧憬。
其实辰风心中对这余香阁也是很向往的,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以前跟岳有财闲聊的时候,岳有财吹嘘的最多的便是这余香阁的姑娘。听岳有财说这余香阁的红牌姑娘他只有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远远的看到过两眼,顿时惊为天人,心中念念不忘。听岳有财这么讲,辰风自然而然的对余香阁也产生了几分兴趣,只不过当着小雨的面,辰风还是得拿出个当哥哥的样子。不然小雨把状告到二叔那,那可就有辰风的苦头吃了。
小雨在这些灯谜间走马观花的看着,看起来对各式各样漂亮花灯的兴趣比灯谜的兴趣大得多,辰风在后面跟着,眼睛从这些灯谜上扫过,便知道是因为这些灯谜太简单,小雨提不起来兴趣。小雨所学的东西全都是辰风教的,现在猜这区区几个灯谜,自然不在话下了。
越是往里走,花灯的样式越是好看,而这题目也越来越难。走到尽头,有一个两人高的莲花花灯摆在地上,每片花瓣上都挂着横幅,许多人在这盏花灯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把周围围的水泄不通。花灯旁边便是余香阁了。只见这余香阁二楼上有几个身姿曼妙的女子,风姿绰约,或明媚妖娆,或柔若无骨,或风情万种,半卧或侧坐在软塌上,吸引着绝大部分人的眼光,可惜外面有一层珠帘遮挡,看不真切,直叫人大呼可惜。珠帘外站着几个面容姣好的侍女,正煞有兴趣的看着底下的人群。
走马观花的小雨自然也看到了这高高的莲花灯,不由得眼前一亮,不由分说的拉着辰风的手往人群里挤去,也不知道踩到了多少人的脚。辰风只能无奈的连连道歉。刚挤到前面,还没来得及欣赏花灯。小雨注意力被这花灯花瓣上的一道灯谜吸引住了。
“一钩新月挂西楼。。谜底是一个字”
小雨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犹如一朵盛开的百合。她的手指不自觉的放到了嘴唇上,莲步轻移,面露思索之色,口中下意识重复着。
辰风也看到了这道灯谜,心里默念了几句,好像有了点眉头,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小雨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辰风,目光狡黠。
“哥,我猜到了,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啊?”小雨笑的像是只偷吃了鱼的猫,带着一分卖弄的神色。
辰风笑了笑,刚要开口打压下妹妹“嚣张”的气焰,忽然旁边传来一个清脆中略带沙哑的声音,让人听了有些不舒服,像是刻意压低了嗓子。
“无言独上西楼。。”
辰风心中一动,侧身看去,一个身穿白衣,面色俊美的公子哥,手握一柄折扇,合在手里轻轻拍打掌心,一举一动有些阴柔,此刻正望着他。见辰风向他看了过来,这个白衣公子轻轻一笑,一边拍打着折扇,一边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辰风的身边。
“你。。就是辰风?”白衣公子双手负立,脸上带着一丝玩味,有些好奇的看着辰风。
辰风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白衣公子,还特意的看了下脖子,面色有些古怪,心中腹诽:“我还以为这是哪家小姐女扮男装出来游玩,没想到一个男子也能生的这般。。柔美,他这要是换了女装,也能迷倒一大片吧。”
似乎是感受到了辰风的目光,白衣公子的脸上有些不悦,又开口道:“阁下可是辰风公子。”
辰风这才发现刚才的举动有些失礼,急忙收回了目光,可是两只手都提着东西也没法向人行礼,只能开口道:“在下辰风,不过不是公子,只是个打铁的。”
“呵呵,”白衣公子打开折扇,轻摇几下,“辰公子过谦了。”
辰风正待开口,旁边的小雨却有些莫名不喜,忍不住道,“左一个公子又一个公子,我哥跟你很熟吗。”话音刚落,辰风和这白衣公子顿时都有些尴尬。辰风正想开口数落小雨两句,没想到这白衣公子却说道:“这位便是辰雨姑娘吧。方才我看姑娘神色,似乎已经解开这道灯谜,在下不才,心中也有个猜想,不知跟姑娘是否一致。”
却没想到小雨哼了一声,丝毫不买账,“这么简单的灯谜,随便想想就猜到了,哪来那么多麻烦。”
不知道为什么,自打看到这个白衣公子的第一眼起,小雨就莫名其妙的感觉有些不舒服,总感觉这个白衣公子遮遮掩掩的,像是在刻意掩饰什么,似乎别有用心。辰风尽管也摸不透这人的来意,但见这白衣公子现在并无恶意,还是开口替他解了围。
“这位兄台,在下倒是也有个猜想,这谜底,是个“禾”字,不知公子有何见解。”
白衣公子闻言,点了点头。“正是此字。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这灯谜以词为面,化意境而来。西楼为木,所谓月挂西楼,正是这“禾”字。”转而又向小雨问道:“辰雨姑娘,我这解释,是否与姑娘一致啊?”
小雨扭过头去,没有理他。辰风也不知道小雨这是抽了哪门子的风,只好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向面前这位白衣公子抱拳行礼道:“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这位兄台请勿见怪。这灯谜以词为面,倒也是有趣的紧。”
白衣公子不再管小雨,轻轻一笑,也向辰风抱拳施了一礼,道:“那在下倒是要考校一下辰公子了,不知公子是否知晓,这词出自何人之手?”
小雨却气鼓鼓的替辰风回答道:“不过是三百年前那位南唐国后主李煜作的罢了,一个亡国之君的词有什么好的。”
“非也,非也。”白衣公子侧过身来,看着小雨认真说道:“南唐之亡,乃天命也,这李煜只是生错了时代。天下大势不可违,李煜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有什么可怜的!既然已有亡国之象,为何不励精图治重整山河,反而写这些没用的酸曲儿来怨天尤人!”小雨不服气的瞪着面前的白衣公子辩解道。
辰风向前一步站到两个人中间,拉住小雨的手捏了捏,看向白衣公子;“几百年前的事了,还是不要提它了。。”
辰风把小雨给拉到了一边,小声问道:“小雨!你这是抽的哪门子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