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郊区的上空,三架低空飞行的日本飞机在追赶着一支车队,并朝车队疯狂地扫射着。坐在第二辆轿车里的宋美龄因激烈颠簸,头撞在前面的座椅上,痛苦地叫了一声。司机因惊吓而急忙把车停了下来,坐在驾驶副座上的侍卫长抽了司机一个嘴巴。
“打他干什么?往前开!”宋美龄斥责道。
车队又向前疯狂驶去,刚走出不远,一颗炸弹在前边爆炸,前面的开路车翻到了路沟里。
“秘书长,我们还是回撤吧,再往前非常危险,下官无法保证您的安全。”侍卫长小声劝说。
宋美龄不为所动,轻声说:“我一定要去前线慰问伤员,几十万将士为国捐躯,我独何不可?”侍卫长再不敢言语了,紧张地向车窗外张望着,嘴里嘟嘟囔囔的,像是在祈祷着。
又一次空袭时,宋美龄的座驾先被掀进弹坑,随后又撞到凸地上。车子翻倒的瞬间,宋美龄被甩到路边的泥潭里。随行人员纷纷跑过去,见宋美龄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家吓坏了,一时竟然不知所措,纷纷叫喊着。
“让我来看看!”端纳将宋美龄拖出泥潭,弯下身听了听她的呼吸说:“我的上帝,她还活着!”他开始轻轻摇动宋美龄的身体并小声呼唤着:“夫人,你醒醒,睁开眼看看。”但无论他怎么呼唤,宋美龄都一动不动。
端纳灵机一动,用英语粗门大嗓地叫起来:“听我说夫人,你脸上、身上、裤子上,到处都是泥,你是个美人,不可以这个样子,这个样子会让全世界都笑话你的。”
宋美龄微微动了一下,而后睁开眼睛,吃力地说:“你们为什么都围着我?”
端纳赶忙吩咐副官,将宋美龄抬到附近一间空置的农舍里。进屋后,宋美龄用英语问端纳:“你刚才好像说,我很难看?”
“不,我只是说,你身上到处都是泥,你成了泥美人!你这个样子,是没法去前线慰问的。”端纳用英语回答道。
旁边的副官和侍卫们都不懂英语,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个个惊奇地看着。端纳从副官手里接过提包,给了宋美龄说:“换下衣服吧,这里暂时很安全。”
宋美龄进到里屋后,端纳将门掩上了,但每隔一会儿,他就轻轻叩门。宋美龄问他为什么一直催促,端纳说:“对不起,我要确认你没有昏过去。”
宋美龄换好衣服出来,面色苍白,人很虚弱。端纳问她感觉怎么样?宋美龄说:“我不敢呼吸,一呼吸就疼,很可能肋骨断了,而且不是一根。”端纳惊恐地说:“夫人,如果是这样,我们只能选择回南京了。慰问伤员是要面带笑容的,可你笑不出来了。”
宋美龄居然笑了笑说:“只要伤员需要,我想我没问题,走吧!”
车队又重新启动了,宋美龄勉强赶到前线,还没等慰问开始,她因疼痛再次昏过去了。他们不得不取消所有的活动内容,急忙赶回到南京陆军总医院。宋美龄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第二天早上,周至柔手捧鲜花走进病房,微笑着说:“秘书长,我代表全体空军将士来看您。今天各大报纸的头条消息是——夫人堪称抗战楷模。”宋美龄浮出笑意,在病榻上欠身说:“过誉了过誉了,有什么好消息带给我吗?”
“你去前线慰问的当天,四大队沈以琴用自杀的方式,炸沉了‘龙骧号’航空母舰。”周至柔喜形于色地汇报。
宋美龄惊讶地叫起来:“为什么才告诉我?”周至柔微笑着说:“您当晚住了院,一直昏迷不醒。”宋美龄立即来了情绪,她支持着坐起来,靠在身后的床头上问:“日方有什么反应?”
“日本国内舆情一片震惊,称我们的抵抗终结了三个月亡华的神话。很多女人都哭到街上去了。又据说,日本空军新近流行一个诅咒:谁要是找倒霉,就让他出门遇上高志航!”周至柔边回答边呵呵笑着。
“哦,对了,高志航现在怎么样?”宋美龄关切地问道。
周至柔迟疑了一下说:“我据实报告吧,他受伤了,迫降后,人落到了皖南新四军游击队手里,不过伤情不重,我们很快会接他回来。”宋美龄满意地点着头,指示周至柔要尽快把高志航接回来,给他安排最好的医院治疗,她还笑着说:“他可是我们空军的标志。”
周至柔又汇报了空军中一些其他事情后,便告辞离开医院。他返回到他的官邸后,特意打电话指示李桂丹,让他派一架飞机去把高志航接回来。
高志航被接回南京后,先在杭州广济医院接受治疗一段时间,而后因伤口化脓,又转到武汉陆军医院进行处置,在那里又休养了大约半个月。按医生给出的诊断,他伤口痊愈至少需要四个月。这样,在1937年9月中旬,他被一架专机送去庐山疗养。
那应该是一段静谧的时光,远离硝烟弥漫的战场,陪伴他的是美食美景,还有两个女人的悉心呵护,但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李春英瞅着整天耷拉着脸的儿子,心里着急,她不悦地问:“老大,你整天耷拉个驴脸,这是差啥呀?委员长奖你15000元,好吃好喝不算,我们娘俩还得整天赔笑脸,你就是英雄,也不用在家人面前装啊!是吧?”
叶蓉然也在一边幸灾乐祸地说:“怎么样?把妈惹烦了吧?”而四岁的高友良也边玩边顺口搭音地说:“我也烦爸爸!整天耷拉个驴脸。”
高志航听到大家都在攻击他,只好赔着笑脸说:“我说过多少次了,这和你们没关系。”李春英仍旧沉着脸说:“那怎么跟哑巴似的,连个屁都不放?”高志航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前天早上和南京通话,笕桥机场让小日本炸烂了。昨天的报纸说,中国的空军几乎不复存在了。”
“你就说今天,现在怎么样了。”李春英急切地问道。
“我刚听的广播,说日本从海上增兵上海了。”高志航说着蹲到地上,抓起一把小石头,挨个摆在地上说:“这是金公亭,这是金丝娘桥,接下来是金山卫、金山嘴、漕泾,小鬼子从几个战役要点同时登陆,再往前就是黄浦江,这是战役的临界点了。”
“你跟我们说这个有什么用?我们又不懂,你就说小日本这么闹腾,中国会怎么样吧?”李春英显然是着急了,在一边不停地问。
高志航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比画着说:“这是黄浦江,日本人要是渡过了黄浦江,占领松江地域,沪杭铁路就会被切断;北面,日军要是再突破苏州河,上海70万国军腹背受敌,等于陷入重围之中,那中国就完犊子了!我哪来的好心情?你们说!”
李春英睖睁一会儿,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了起来,“我的妈呀,你个犊子玩意,跟你老妈说这些有什么用,不是让我干着急吗?我要是能变也行,妈宁可大卸八块,都变成炸弹,变不成炸弹,变成二踢脚也行,好歹也是个响啊,吓吓小鬼子。可妈能干什么?妈是废材,就会带孩子,就会给你端水端饭,妈还是个臭嘴,连哄你都不会……”
李春英这一哭,带动着叶蓉然的情绪也坏了起来,她也在一边抹起了眼泪,高志航看着身边的两个女人,心情更加糟糕,他想哭,却没有泪水,他想发火,又不知道冲着谁发,他被一种情绪撕扯着,只好低下头,用力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这时,李耳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惊惶失措地说道:“长官,蒋夫人来看您了。”高志航一愣,问:“她人在哪儿?”李耳回头往不远处的别墅指了指说:“在你的房间。”高志航抬腿就跑,边跑边整理军容。李春英也停住了哭声,抹了眼泪说:“愣着干什么?我们也得去参拜,这要是放到早先,人家是娘娘。”
等李春英一行人赶到别墅时,高志航正和宋美龄在屋里说话。她不敢进屋,只好率领着家里的这几个人站在门外偷听着。
“我很惭愧,国家危亡时刻,我却来庐山小病大养,还劳驾您亲自来看望。”高志航低着头,一副愧疚的神情说。
“也是赶巧了,我也是来庐山养伤,顺便过来看看你。”宋美龄呵呵笑着。
李耳在门外听到后,小声嘟囔道:“长官,那可不是小病,胳膊都差点烂掉了,还小病呢?”李春英听后也在小声嘟囔:“我说老大不会有那么大谱嘛,原来人家也是来养病的,是顺道看看。”叶蓉然则把食指压在嘴唇上,嘘了一声,示意都别说话,李春英和李耳这才停下来,又把耳朵贴过去听起来。
“还是安心养病吧,我这次来,委员长特意给你题写了四个字,让我给你捎来。”宋美龄一摆手,侍卫长从皮包里掏出纸包的宣纸,摊开在地板上,上边写着“吾引为荣”四个字,落款是蒋介石。
“秘书长,蒙领袖如此厚爱、器重,志航怕是终生都无以回报,唯有用血肉之躯来捍卫国家,万死不辞!”高志航拿着条幅,激动地表着态。
宋美龄瞥了一眼桌上的药,又抬眼看了一下高志航的胳膊,点了点手说:“过来,我来给你换一次药吧。”高志航赶紧连连摆手,并往后退了两步说:“不敢!下官何德何能,敢劳驾秘书长。”宋美龄已经拿起了绷带和纱布,说:“过来吧,我给前线士兵都换过药,何况你上校大队长。”高志航只好走到近前,坐到椅子上,听凭宋美龄换药。
宋美龄显然是干过这个活计,她的动作十分熟练,做得有板有眼的。她边换药边说:“笕桥机场被炸以后,日本人放出话了,说中国从此再无空军。”
“秘书长,告诉我,我们还有多少架飞机?”
“损失惨重啊,还剩下三十几架飞机,陈诚刚给我发来电报,说日本空军恣意横行,地面上的各路守军只能徒自望空兴叹。要不是某些人消极避战,我们的空军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至少也是在空中被炸毁,而不是在地上。”宋美龄叹息道。
“如果秘书长能解决飞机,我可以向日本人证明,伟大的中国空军还存在。”
“我就想听你这句话。”宋美龄激动得手有些发抖,她手中的镊子不时地戳在高志航的伤口上,疼得高志航直咧嘴,她只好冲着侍卫长示意一下,由侍卫长来给擦拭伤口的周围。她转到高志航的另一侧,表情凝重地说:“我下面的话,你每个字都要听清——因为海上、空中的交通线都被日本人卡死了,委员长决定花高价订购一批苏联的雅克战机,第一批货,一星期内就秘密运到境内了。可我需要一个可以类比高志航的指挥官,带领飞行员前往接机,并在短期训练后,重新投入淞沪会战。”
“不用类比,如蒙秘书长信任,我亲自前往。”高志航听后激动得站了起来,伤口又碰到了镊子上,他疼得啊了一声,又坐下去了。
宋美龄抬起手来,放在高志航的肩膀上,轻轻地按着他,无限感慨地说:“可你的伤还没有痊愈。我问过医生,如果伤口复发,你左臂很可能致残的。”高志航连连摇头说:“无大碍,国事为大,伤残事小。”他挥了挥无伤的右手说,我的这只手可以拉动操纵杆。
“好!你再听清了,我和周至柔商量了,准备向委员长建议,改组空军,重建驱逐机、轰炸机、运输机三个大队,你将出任驱逐机大队的司令官。”
这时,侍卫长已经把药换完了,把伤口包扎完毕,高志航站起来,立正回答:“我这就下山,用行动报答领袖和秘书长的知遇之恩。”宋美龄再次走到高志航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要注意的事项交代清楚,最后她用轻柔却不乏深情的语气,跟高志航道了声保重!
高志航为宋美龄开门时,李春英等躲闪不及,一下子全都扑到屋子里去了。高志航尴尬地笑了笑,他逐个指点着对宋美龄说:“秘书长,这位是我母亲,这位是我的太太,这个是我的小女儿。”叶蓉然款款上前,弯腰致礼说:“夫人好!”宋美龄一边跟叶蓉然打着招呼,一边上前握住李春英的手说:“感谢你给国家生了个好儿子!”
李春英惶恐地把手挣脱出来,红着脸,哼哈了半天,竟然一句话没说出来。宋美龄看到李春英的窘迫样,赶忙转身摸了下高友良的脸蛋说:“好像是个混血儿?”高志航赶紧上前解释:“是的,是我前任夫人留下的孩子。”宋美龄疑惑地问道:“你的前任夫人是……”高志航回头看了叶蓉然一眼说:“她是俄国贵族之后,因为总署有特别规定,我来南京后忍痛割爱了。”宋美龄听后沉吟半晌,显得很无奈地说:“也算是一种牺牲吧。如果有机会见到她,你替我说声对不起。”说完,她甩下一路清脆的高跟皮鞋声走了。
目送着宋美龄的车子远去后,高志航怅然地问叶蓉然:“有她的消息吗?”
“见报很长时间了,没有。也许她见不到这份报纸。”叶蓉然回答道。
高志航若有所思地说:“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她没走远,就在南京附近,她知道我结婚了,有意躲着我。”
叶蓉然点了点头说:“你好像忘不了她?”
“你希望我忘掉,至少是不提她,是吗?”高志航反问道。
叶蓉然嗔怒地打了高志航一拳说:“你要是那么薄情寡义,我嫁你会后悔的。”
高志航无言地搂过叶蓉然,返身往别墅走去。他们来到别墅走廊时,见李春英还在走廊里呆立着。高志航问母亲怎么不进屋,李春英笑着说:“吓的呗。我的妈呀,你说怪不怪,这个宋美龄满脸是笑,我怎么就不敢喘气呢?”叶蓉然听后咯咯笑着把婆婆推进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