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柴当初为了考公务员,什么杂七杂八的书都看过,其中曾国藩的一句名言她还有些印象。那句话大体上就是说,一个人要想在世界上撑持事业,必须先立稳脚跟。她想,她要想能成功地回家,也必须先有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吧。所以那一脚****运踩到口飞剑,她心里也是欣喜万分。
可是眼下,这份欣喜完全被肖黯生和因涯的对峙给冲散了。
之前她就想问因涯为什么不见肖黯生,为什么不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后来从《宝塔经》出来神智清明后,她就多少有了些了悟。现代的老人说,如果看到一个人在梦游,千万别把他叫醒,否则那个梦游的人很可能受惊过度而死。想来肖黯生也是这种情况,不只一个人告诉过她,离体的魂魄精神承受能力很差,十分脆弱,不能遭受巨大打击,那么肖黯生忽然见到自己的身体会怎么样?
想到这,小柴不禁冷汗涔涔。
因涯举起袖子遮住了脸。
“怎么竟有些像我?”轻烟状的肖黯生纳闷道。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照过镜子,印象中自己的容貌也有些模糊,加上因涯那一头白发,一时之间竟只是觉得“很像”而已。
小柴舒了口气,想起这个世界应该只有模糊的铜镜,肖黯生也未必会多清楚自己的容貌,不禁偷偷合掌感谢老天。
然而她这一口气还没有叹完,因涯以极为平稳舒缓的语气开了口:“我是你姐姐的弟弟。”
小柴被这一句话砸得差点石化。
她竟忘了,因涯那宽厚和善仁爱慈善的脸上就几乎写着“我不会说谎”几个大字。
小柴伸出爪子,试图拉住肖黯生的手给他安慰,可是鬼兔殊途,她的爪子只能徒劳无力地穿过那虚无缥缈的轻烟。
眼看烟中那张脸的表情一点一点产生变化,小柴感觉心脏一缩,刺骨的疼痛瞬间就从心脏爬满全身,让毫无准备的她一下跌倒在鹅卵石上。
靠,肖黯生受到刺激,凭啥她也要陪着心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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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小柴睁开眼,瞧见面前站了只眼泪汪汪的黑兔子,才知道彼时自己竟疼痛得晕了过去。
炉灶腮帮子鼓鼓,不知在咀嚼什么,嘴角渗出青色的汁液,见小柴睁眼,便欣喜地扑了上来,用自己的三瓣嘴压住她的。
小柴只觉浑身酸痛,一时闪避不及,吞了满口苦涩的液体。
炉灶抽身,解释道:“这是止痛的伤药,小柴你觉得好些了么?”
小柴甩了甩头:“我不就是心脏疼了一下么,怎么现在觉得全身被碾过一般?肖黯生他们呢?”
炉灶“呸”了两声,将嘴里的残渣吐掉,一脸关切地看着小柴:“因涯师父说,那把疏星剑是宝剑,以你的真气还不能驾驭,勉强为之的结果就是会受内伤,所以他帮你把剑封印,放在你的耳环里面了。至于肖黯生,因涯师父只说了句‘也该是时候了’,就把他给带走了。”
一阵冷风吹来,小柴打了个寒颤,偏头一看,才发觉自己身处阴暗潮湿的岩洞之中,石缝里还滴滴答答地渗着水。她自己躺着的那块地,是岩洞中唯一干燥的地方,日光正从头顶的窟窿中撒落下来。
小柴身上暖洋洋的,不觉喃喃:“今天是个晴天。”
朗朗乾坤,那些魑魅魍魉都不敢出动了吧。
炉灶不解她突如其来的感叹,只问出困扰自己许久的疑问:“因涯师父要带那只鬼去哪儿呢?”
小柴沉默。现在她的脑袋那么清楚,怎么可能想不明白?因涯他这是想把身体还给肖黯生了。她纵然有许多疑惑,可是肖家的事情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有什么权利干预?她不过是个过客,是个路人罢了。
“小柴……”见她神情复杂,炉灶很是担心,推了她一把。
小柴惊醒,抬起爪子猛敲自己脑袋;“我们去找肖黯生。”
哼,她早就过了明媚忧伤的年纪,才不要悲花伤月!刚才那点消极的念头,肯定是受了肖黯生的影响。既然现在两人的命运被血线镯牵绊在一起,那么她就不容他有失!
小柴小柴,为了见到亲爱的老爸老妈,你要发愤图强!
两只兔子旋风一般冲出了岩洞。
她竟一直没有想过可以用“魂印”的主仆契约来命令肖黯生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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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柴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她随着炉灶回到道观的时候,地面已经被处理得十分平整,所有的断壁颓垣都不见了,只是也命运重起房舍,只炼丹室孤零零矗立在院中。
想到里面又有妖怪又有鬼,炉灶踌躇起来。它磨磨蹭蹭站在墙边,讨好地看向小柴:“我们能不能不要进去?”
小柴看了眼墙头的高度,感觉自己丹田里还有几分真气,果断道:“那你在外面等我。”说着,她猛一吸气,将真气运至足部,身体便腾云驾雾起来。
在真气泄尽前,她顺利到达了墙的另一边。
往炼丹室的方向跑去,小柴心情欢快起来。因为就在刚才,她仿佛觉得心头一块巨石被放下,瞬间轻松了不少。
离炼丹室还有百步左右的时候,石门开了。
小柴停步,抬头。强烈的日光晃花了兔眼,她依稀瞧见个人影施施然向她走来。
“因涯说,还有个办法可以让我活在日光底下。”
黑影替小柴挡住了日头,她揉揉眼睛,看到那张线条完美的脸上漾起的平静而温暖的笑容。举着黑色油纸伞的男子长发飘散,一身剪裁合宜的黑色绸炮将他的身材衬托得更为挺拔俊逸。虽然身体还是透明的,虽然伞的造型有点让人难以接受,却让小柴难以移开目光。
因为他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小柴差点将他错认。
肖黯生蹲下身,掌心托起个晶莹剔透的玉镯:“死生契阔,不离不弃。相传,这镯子里本来是刻了这八个字的,它不但可以让双方平分伤害,还可以平分寿命和法力,你愿意吗?”
小柴受了蛊惑一般点头。其实她脑子很清醒。为什么不愿意?都平分伤害了,他死她不也得跟着亡?那样和平分寿命有什么区别?
“其实这对你也是有好处的。你一直想变成人吧,如果我将法力分给你,你也就可以长时间维持人形了。”肖黯生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
小柴继续傻傻地点头。她在想:因涯到底和肖黯生说了什么,怎么他现在看起来像是完全放下仇恨的样子。
得到首肯,肖黯生开始了繁杂的布阵工作。
小柴眼中只看得到他那行云流水一般的身形。衣袍翻滚,很是赏心悦目。
等肖黯生画完阵型,日头已经偏西。小柴踏入阵眼,完全照他的吩咐,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明明是炎夏,阵型上空却飘洒下玉屑一般的雪花。盐粒一般的晶体落在她发上、眉上,小柴忍不住伸手去接,她的脚刚跨出去,便看到法阵中央一块巨大的冰块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现在的面容。
不愧是由法力幻化,冰中的小女孩玉雪可爱,仿佛画上走下的一般。身后,黑衣的男子依旧举着油纸伞,而另一只手却搭在她的肩膀上。
画面十分和谐,两人的微笑神情更是如出一辙。
可惜这样的景象只能是惊鸿一瞥。随着法阵的消失,阵中冰块也倏忽消融。
小柴揉揉脸,想起初衷:“因涯师父是不是想把身体还你,你为什么拒绝呢?”
已有实体的男子看着云边,淡然道:“因涯很好,会是个好弟弟,也不会让人失望。”
小柴还待再问,因涯转变了话题:“我想离开这里。因涯说,观中唯一有价值的藏书不过是那本《宝塔经》。我们一起去外面看看吧。”
“好。”
“我们去向柳树道别。”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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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柴在柳树边絮絮叨叨不停,童子却既不现身也不答话。他觉得他们舍他而去,很没有义气。
小柴等不到回应,有些失望地转头。
“喂!”见他们真的要走,柳树终于忍耐不住,恋恋不舍地冲他们招手,“你们要经常回来看我啊,要不然我很无聊的。”
“嗯。”小柴绽放大大的笑容。
出了道观,炉灶还在墙边等着,听他们说要出去闯荡,便不声不响地跟在他们身后。
小柴一时不忍,将它抱了起来。
于是,肌肤苍白的黑衣男子举伞走在前头,身后跟着抱了只黑兔的小女孩。他们中间,始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看起来却又那么亲密。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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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笨道士说,小道士们因为错过了吏部的考核,被取消了修仙者的资格,都被押入了大牢。你要是想去看看,我们就先去镇上?”
“好。”
“据说那条大黄鳝也经常扰民,等你修炼好了,我们便把它也除去了吧。”
“也好。”
“小兔子,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嗯……既然血线镯有这么大的力量,为什么不早点使用?”
“镯子是我姐姐给我的,但是一直没人能够开启。因涯翻了好多书,才想找一个阳年阳月阳时出生的女子来与我平分寿命,可是找了许多年,也没有找到。”
小柴偏着脑袋“哦”了一声:“他肯定没有想过从非人类下手吧。”
肖黯生回头,难掩笑意:“谁能想到你是只这么得天独厚的兔子呢?因涯说,他能推算出自己的寿限,竟然推算不出你的。”
那是自然,小柴窃喜。谁让她是穿越的?她看着肖黯生,又开了口:“我还有问题想问。肖黯生,你走得累不?口渴不?我就想确定一下现在这感觉是你的还是我自己的。”
肖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