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睿目光闪烁,但在曹云和李穆然等人的视下,不得不走到了最前来。
“诸位,今日韩军侯找到我,说说吕都尉和杨都尉密谋兵谏。”他顿了顿,喘了两口气,又道,“韩军侯说将军不尊圣命,实在是”他住了口,看向李穆然。
李穆然微一颔首:“继续说下去。”
宋睿这才说道:“罪大恶极。他还说,左军和右军一起围住中军,如果将军不同意跟着右卫军一起行事,那么就把中军全都杀了,不留一人。”
宋睿口口声声说左军和右军同谋,李穆然看向单勇,问道:“方才吕都尉和你在帐中,也是这么讲的?”
单勇点头:“是!末将听不过去,劝吕都尉尽早放弃,没想到吕都尉却忽地拔刀向末将砍来。若非末将躲得及时,这时死的已经是末将了。”他一面说着,一面举起左手来。他左臂上有一道长长的刀口,还在流着血。
李穆然道:“单军侯辛苦了。吕都尉既然已经伏诛,今后左军诸事便由单军侯暂决,诸位可有异议?”
还活着的几名千将齐声回道:“末将并无异议,愿听单军侯吩咐!”
帐前百将们见千将业已表态,自然随声附和。
李穆然又看向单勇:“吕桓、韩无俦是否还有同党?”
单勇道:“韩无俦治下的二十位百将业已拿下,其余士兵也已被看管起来。只是右军杨都尉”
李穆然道:“我过去。这边就都交给你善后,明白么?”
单勇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末将明白!”
月色之下,单勇的眼睛布满红丝,仿若透着血光。李穆然暗暗叹息:过了今晚,抚军究竟要死多少人?
左军全军戒备,并无一人前往右军通风报信,这为李穆然扫清军中屏障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三人走到右军与左军相连处,张昊先迎了过来。
他一眼便瞧出了李穆然身后面蒙黑纱的女子是慕容月,脸色登时变得阴狠起来。
李穆然只佯装不见,往前踏了一步,挡在他二人之间,问道:“杨都尉呢?”
张昊道:“在大帐里,已被制住了。”
“哦?”李穆然对张昊这个干脆爽利的答案略觉惊讶,杨牧能够被这么轻易地拿下么?他心思缜密甚于吕桓,难道就没有一点防备么?
“他的手下和亲兵呢?”
张昊笑了笑。他没有说话,只是右手立掌,斜劈而下。
“难怪越离近右军,越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甜腥味。”李穆然皱了皱眉,暗想方才说过的那些话这边还要再来一遍。他并不是一个长于说谎的人,但是时事迫人,也不得不如此。
右军军营之中很安静,与左军方才的躁动全然不同。李穆然隐觉不安,握着承天剑的手攥得更紧了些。慕容月也觉出了他的变化,手放到了箭壶上。
距离大帐还有十步之余,李穆然见帐门口有兵士守卫,帐内灯光通明,但帐帘却是拉着的,看不见里边的情况。他的脚步不知不觉放缓了下来,仙莫问低声道:“将军,要进去么?”
“嗯”李穆然微一沉吟。一切似乎太过顺利,顺利到了不对劲的程度。
张昊本在他身后半步,这时看他停下,走了两步已到他身前:“将军,要我先进帐么?”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仿佛是在嘲讽李穆然胆小。
李穆然冷哼一声。他的性子向来沉稳,本不是个会受激将法的人,但张昊是他向来瞧不起的,更何况如今还是在慕容月眼前。
“什么时候注意起慕容月的看法了?”李穆然暗暗一笑,手上却没有停下来。
承天剑鞘撩起了帐帘,帐中空荡荡的,只有被绑成麻花的杨牧一人。
杨牧被打得鼻青脸肿,一只眼睛肿得根本睁不开,只剩一只眼睛勉强瞪着眼前的俊朗将军。
“为什么不杀了?张都尉抑或是现在该改称连都尉?”四人全都步入帐中,李穆然转头问向张昊。
张昊连望的脸上却没显出震惊,毕竟慕容月常和李穆然在一起,他知道这件事情,并不出人意料。他阴测测地看着李穆然:“杨都尉求我饶他一命,说他有事情想和将军讲。”
“杨牧求饶?”在李穆然心中,杨牧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他更起了疑心。他定睛看向杨牧,见他目光中露出的果然是乞怜而非韩无俦那般的暴怒,便走上前去,伸手为他解去嘴里的衔枚。
“将军小心!”
杨牧的衔枚去除的一刹那,他的嘴角忽地露出了一丝难以被人觉察的诡笑。仙莫问见机清楚,大吼了一声,然而一声喊后,他背后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已昏倒在地。
李穆然被仙莫问的喊声惊得微一回头,刹那间,余光瞥见眼角有亮光闪现。他脚下一错,手中承天剑一立,剑柄上发出“叮”的一声,竟被一枚飞针打中。他不假思索便抽出了剑,剑光一闪,杨牧连喊也未喊,已身首分离。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了慕容月的惊呼。
“阿月!”
李穆然猝然回头,却见连望已站在了慕容月的身后,他手中拿着把短刀,抵在她的脖颈下。而仙莫问倒在一旁,背后中了一刀,不知生死。
“莫问!”李穆然大惊,承天剑立时指向了连望,“放了她!”他不是没想过张昊会在自己解决兵中内乱后头一个反叛,可却没料到竟会这么快。
连望看了看杨牧滚在一旁的头颅,冷笑一声:“这样也没伤到你!”
李穆然回以冷笑:“你现在想背叛王上么?是不是有点晚?”他心中焦急,可表面仍勉强维持着镇定自若。慕容月虽被挟持,但除了起初的惊呼外,便再没有说话。李穆然默然看着她,却看不见她黑纱后的表情,但看样子她并不害怕,也不慌张。
她是全然把命交在他的手上了。
连望道:“何谓背叛,何谓忠诚?我忠于王上,背叛的只是将军你而已。不过李将军,抚军若离了你,现在的我也是管不过来的。”
李穆然听他说出这句话来,立刻放下了心:“你是要我当傀儡了?”
连望手中的刀紧了紧,慕容月虽然没有出声,但刀身上已滴下了血。
血成串的往下淌着,片刻间,帐中地毡已染红了一片。
“将军是聪明人,不用我多废话了。”连望笑了笑,“如果我没走这一步,杨都尉被杀后,接下来被杀的就是我了吧?”
李穆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承天剑收回了剑鞘,继而连鞘带剑一同扔给了连望:“别动她。”
连望没有接剑,眼睁睁看着承天剑摔在了身旁,随后他用脚踢开剑,笑道:“想趁我接剑的时候偷袭么?”
李穆然面无表情,但心中却极是失望。
慕容月是聪明人,在他扔剑的那一瞬,她的手肘已经抬了起来,那是要挣扎反抗的架势。而他那一瞬间,脚下也已运了力,只等连望接剑,便冲过去。
可还是白费了。
“连都尉,你想怎样呢?”李穆然这时身上没了武器,索性双手胸前环抱,朗然笑了起来。
连望道:“将军的武功是军中第一,就算没有利剑傍身,连某也不敢托大。案上那碗茶里有化功药,将军请先服下吧。”
李穆然看向桌案,又看向地毡上扎着的那枚钢针。那针上泛着青蓝色,想必也是淬了毒的。
“哼,连望为了制住我,也算是煞费苦心了。”李穆然心中一凛,俯身拿起了桌上的茶盏。
杨牧的尸体就倒在桌案前,他腔子里的血喷溅的满案都是,那茶盏上也都是血迹,甚至茶杯里的化功药,也是血红色的。
看着满杯血水,李穆然眉头一紧。
这时,慕容月的声音终于响起:“傻小子,别喝!郝贝还在等你呢。”
李穆然眸光一紧:是啊,阿贝,阿贝在等他回家,他怎么能这样认输?可是
他只一迟疑,连望阴森的声音又响起:“阿月,再多话,我就把你的舌头先割下来。”
“别动她。”李穆然瞟了连望一眼,继而仰头将那杯药喝了下去。
血和药的味道混在一起,一入口便叫人觉得难受。
最先起反应的地方并非丹田,而是肺上的旧伤。他已习惯了用内力裹伤,这些日子虽有药汤养伤,但沉疴难起,要养好至少要等一两年。区区数月,又是如此劳身劳心的日子,伤势不加重便已是好的了。
“咳”,第一声咳了出来,继而便是第二声。
每声咳都带着血味,也分不清楚是杨牧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肺经隐血。李穆然尽力抑制着咳声,但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没有内力护持,他就那么站着也觉得这个身体不像自己的,更何况是一副病躯。
慕容月惊讶地看着他。他抚着胸口,那不正是当年她射的箭伤处么?
平日见他总是好整以暇,潇洒自得,却浑然不知原来那伤一直没好,竟缠绵至今。前因后果这真是害人呐。
连望有些幸灾乐祸:“将军,看不出您还是多情种子。”
李穆然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再开口时,声音不复之前清朗:“我不是你。心狠手辣和卑鄙无耻,自然是不一样的。”
难得听李穆然骂人,连望不由仰头笑了起来。
慕容月这时再度开了口:“连望,你伤了我们,不怕来日见到燕王无法交代么?”
连望笑道:“阿月,你已被王上出卖利用这么多次,怎么还如此天真?等我带抚军到了邺城,你以为王上真的在乎是谁领兵么?”
“你”慕容月的声音在黑纱后终于归于无力。的确啊,形势比人强,到了那时木已成舟,垂叔究竟会怎样呢?
“嗯”地上伏倒的人一声低吟,吸引了三人的目光。
“莫问,你没事么?”李穆然心中大喜,只是碍着仙莫问倒在连望脚边,不便上前。
仙莫问挣扎着往前爬去:“将军”然而他只喊了这两个字,身上一痛,已被连望一脚踩在了伤口上。
连望这时反手拧着慕容月,手中的刀高高举起,正要再度刺向仙莫问。
“连望,你敢!”李穆然怒喝一声。
他这时已没有内力,可这声喝还是震得连望两耳一麻。连望身子一颤,看向李穆然,却见对方身上爆出了一股极其凛冽的杀气虽知他无力阻拦,但这杀气还是让连望胆寒不已。
电光火石间,慕容月低头扭身,反腿踹向连望!
“找死!”连望一声,左手握紧了慕容月的手腕。
看到慕容月在反抗,李穆然已冲了上去,等到连望喊出话来,他已冲到二人身边,一把握住连望持刀的右手。
“哼,就这些气力么?”连望冷笑一声,手腕一翻,右手已甩脱出来,随后白光闪过,李穆然轻哼一声,右臂已被那短刀划了一道。
连望是前燕的三位神箭手之首,双臂能开九石铁胎弓,就算李穆然内力未失,两人单论臂力,李穆然也未必能及得上他,更何况如今。
李穆然踉跄几步站定,眉头一簇:身体不复矫健,虽比常人好些,但也仅限如此了。
“药力开始了?”连望眼角显出一丝狠厉,“阿月,虽想留你一命,但你既这么不安分”他一把推倒慕容月,一刀便往她胸前砍去。
可那刀终究没划下去。
“若杀了我,万俟真会不会服你?单勇会不会服你?前军你派谁去管?”李穆然挡在慕容月身前,赤手夹着刀刃。手被刀刃划破,他却仿若感觉不到痛楚。
“我”连望没想到时值此刻,李穆然不仅有胆量为慕容月挡刀,更问了一连串他不得不去想的问题。
“哼,帐外都是我的人,你们不要想着能逃出去。”连望悻悻地收了手,又瞥向慕容月,“阿月,我倒忘了给你也备一杯药。既如此,就自己把左手也废了吧。”
“阿月,别听他的!”李穆然截口将连望打断,“连望,你不让我回中军的话,不怕有人会起疑心吗?万俟真奉我将命在中军守着,一个时辰之内我不回去,他就带兵冲营!”
“是么?”连望口中这么说着,但心里却打上了鼓:明明是自己占尽优势,怎么一说起话来,却觉得在被他牵着鼻子走。
李穆然的目光清澄:“不信的话,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着。”言罢,他松开刀刃,看也不看连望一眼,转身扶起了慕容月,又走到仙莫问身边看他的伤势。
“莫问,莫问?”他看仙莫问已陷入昏厥,背上鲜血涌流不尽,想点穴止血,可是手方一伸出,就想起自己的内力已被药力废了。
“我来吧。”慕容月清楚自己打不过连望,便索性收起了反抗的心思,老老实实跟在了李穆然身畔。
哪怕是这种绝境,只要有他在,也会觉得这么安全。
回想彼时和石涛在一起如履薄冰的日子,慕容月心头一紧。若非那时时刻如行刀尖,她也不会去向慕容垂告密。她一直在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他,是因为慕容氏本身就看重相貌,还是因为想要和郝贝争什么只是到了这时,她才明白过来。
是为了这一份难得的踏实吧。她已独自飘泊了好久,虽然一直笑面示人,可是哪个女子不希望身后有这样一个男子呢?很多时候,她也想懒下来,可是又有哪个人能够代她拿主意,代她保护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