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线大军行到大洪山附近时,已是七月中旬,距离荆州尚有一个月的行程。
与此同时,东线大军传来消息,说是军中瘟疫盛行,大军耽搁在了信阳,此外,这两年秦国收编的凉州兵也已南下,前来支援中线。
为了大军能够齐头并进,也为了等候凉州兵,慕容垂下令全军在大洪山下的随州城休养生息。
随州城不大,天气又炎热,故而大军实则歇在了大洪山山阴,只有慕容垂、李穆然、方国安三位将军在驿站中休息。随州是物产丰饶之地,去年的蝗灾也没有影响到庄稼的收成,故而军粮丰裕,大军在此地一应用度,并不缺乏。
随州太守姓齐名锋,原是晋国官员。他本来便没什么本事,在晋国当官时,便靠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溜须拍马,到了秦国后,自不例外。他在秦国狗苟蝇营,好不容易混到了太守的职位,却贪心不足。这时好不容易盼到三位朝中大将到了自己的地界上,其中慕容垂是苻坚心腹大员,李穆然是年轻一辈将领中声望最盛的,这二人自然是他巴结的对象。
慕容垂和李穆然都是极精明的人,齐锋在他们面前只说了几句话,两人便瞧出了这位随州太守的华而不实,心底都有些瞧他不起。无奈他两人冷眼相对,齐锋却恬不知耻,每天八遍地往驿站里跑,送礼请安,样样不少。李穆然头痛应酬这等势利小人,又觉每日往返于随州城与军中费时费力,虽然驿站的确住着舒适,且每天都有好酒好菜招待着,但还是和慕容垂、方国安二人商议着搬回了军中住下。
三位将军同时搬离了驿站,惊得齐锋出了一身大汗。他把驿站上上下下痛骂了一顿后,便想着该当如何重讨几位将军的欢心。他想着慕容垂家中娇妻美妾成堆,想必是好色之人;而李穆然是个年轻人,自然血气方刚,既然两人都不好吃喝,那么便送女人就是。正巧荆州刺史都贵三月时派兵往南劫掠,除了报仇雪恨烧掉了东豫州的屯田外,还抢回了五六十个晋国的女子充为军妓,其中有几名女子颇有几分姿色。
都贵是有勇无谋的人,早被齐锋哄得团团转,早一个月前,便由着齐锋的撺掇,派人送了三十名军妓北上到了随州,此时正好被齐锋送出。
慕容垂、方国安、李穆然三人这日尚在冠军的中军大营中看着凉州兵的使者新传来的消息。那消息言道凉州兵已行到蓝田附近,再有十数日,便能赶到随州。凉州兵以骑兵为主,此次共来五千人,由张天锡亲自率领。
看罢消息,慕容垂又对那使者问了问凉州兵的军粮情况,挥手叫人带他下去休息。他见使者出了帐篷,便对李穆然和方国安开了口:“前些日子东线的疫情已经控制住了,这么看来,再有将近一个月时间,咱们就能继续往南去。”
两人称是。李穆然倒是巴不得能在随州多留一阵子,他的抚军利用这段时间休整,已经将地镗刀阵练得好了许多。哪怕是和四禁军的骑兵碰上,他也有信心立于不败之地。每次想到这儿,他就不由想起平叛战役,如果那时他就有了地镗刀阵,至少能减少步兵五成以上的伤亡。
几人正谈着话,忽听帐外喧闹起来,继而慕容烈探进了头。他嘴角有抑不住的笑:“三位将军,齐太守送礼来了。”
“送礼?”一听这二字,李穆然和慕容垂的头都大了。慕容垂带着二人走出大帐,只见两队随州守兵围拢之中,三十名女子亭亭玉立,垂头排作三列站着。她们身上穿的都是清一色的婢女衣服,那衣服材质很好,轻透柔薄,衣襟随着夏风微微飘荡,显得那些女子一个个曲线玲珑,婉约动人。然而她们身上穿得干净整齐,眼眸却是浑浊无神的。她们来到这军中,早已被吓得半死,此刻站在辕门处,一动也不敢动,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
带队的是随州驿丞。慕容垂、李穆然与方国安这几日住在随州,与他已很是熟悉,那驿丞走上前来,笑容之中带着几分心照不宣:“这三十名女子是荆州刺史从晋国俘虏来的,已经送予了我家太守。如今太守将她们转赠给诸军,用以在军中帮着烧菜洗衣,还请笑纳。”
李穆然听到此处,不由暗骂一声:“什么烧菜洗衣,真是亏得这驿丞说得出口。”他见那几个女子噤若寒蝉,想她们不到二十岁,又要承受家破人亡,又要委身于敌人,起了几分恻隐之心。他正想开口拒绝,岂料慕容垂已先开了口:“太守想得甚是妥当,既如此,本将军多谢太守一番好意。”
继而方国安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也道了谢。那两人都开了口,李穆然不得不跟着应了声。那驿丞见差事办妥,甚是高兴,拱了拱手,带着随州守兵辞别大营。
三人目送驿丞离去。慕容垂伸手捋了捋须子,看向李穆然,笑道:“每军十个。肃远,你和仲平先去挑吧。”仲平是方国安的表字,方国安听慕容垂开口说了,也不推辞,哈哈笑了笑,便迈着四方步往女子队处走去。
李穆然微微一怔,他始终还是做不到如方国安那般心无挂碍,看着方国安的背影,他眉头不由紧了紧。慕容垂瞧出他的迟疑,便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肃远,就算你看不惯,但你手下的都尉们,军侯们,也是要给的;只拿她们当成是笼络人的好处吧。”
“笼络人的好处?”李穆然听了这句话,心中有些难受,他面对的毕竟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冷冰冰的金银珠宝。他轻叹口气,继而想起孙姨曾说过的话来,他是个手辣但不心狠的人,可欲成大事,必要心狠。更何况,未来跟着慕容垂起事,肯跟他走的都尉、军侯越多,他行事也就越轻松。
李穆然勉强压下心中的郁郁,谢过慕容垂便到了方国安挑剩下的二十个女子面前。他不敢面对着那二十双露着深深恐惧的眼眸,便随手点了十个人,命贺兰尊带她们先回了抚军大营。贺兰尊领了命后,又瞧向李穆然,低声问道:“将军,如何分?”
李穆然被他问得头皮发炸,想了想,道:“每位都尉两个,由都尉们自己分去吧。”
三军主将又回帐中谈了谈各自练兵心得,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李穆然向慕容垂告辞,回到抚军。
他驾马而归,刚进辕门,贺兰尊便兴高采烈地上前扶他下了马。李穆然见他如此高兴,不知出了什么事,便问道:“那几个女子分下去了?”
贺兰尊笑道:“分了,分了!不过毛都尉没要,还分了我一个!”
难怪他这么开心。李穆然暗暗摇了摇头,心中倒对毛震起了几分敬意。他向来以为毛震出身世家,从小就混迹于军营之中,军妓风气早已传承而下;更何况毛震之前跟着的都尉苻登本就是个好色之人,近朱者赤,他应是最不可能推辞的那个。
而出乎李穆然意料的是,后军都尉张昊,竟然对那两个女子照单全收。李穆然原以为张昊也是汉人,又一直在军中郁郁不得志,本该对同是汉人的女子有少许同情,却没想到张昊竟如个色中恶鬼一般。据贺兰尊所言,张昊带了两个女子直接入了帐,几乎连谢都没说,就去风流快活了。
李穆然微微摇头,回到自己的营帐。然而他一掀帘,就听一个女子声音懦懦地响了起来:“拜见拜见将军。”
那女子怯生生的,躲在营中最不起眼的角落,似是生怕他瞧见自己。
李穆然一愣,瞥向贺兰尊,问道:“怎么回事?”
贺兰尊笑道:“这是那十个女子里边最漂亮的,专门留给您的。反正毛都尉不要,人本来就多。”
李穆然皱眉道:“这是怎么说的?你把她带出去!”
贺兰尊脸上一愕,不明白挺好的事情,怎么将军竟生起了脾气,暗忖莫非将军是跟夫人新婚燕尔,怕夫人生气?可是军妓在军中份属平常,将军夫人是慕容都尉的义女,她总不会连这些事也要管。他想不明白,不过心中却是暗喜:这女子是最漂亮的,将军也没说清楚是给谁,那还不是便宜了自己么。他走到那女子身边,摆了个“请”的手势,道:“哎,你跟我出去吧。”
那女子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她走过李穆然身边时,忽地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道:“将军,将军!求求您,别把我放出去!”她数月前就被抓到了都贵的荆州大营中,她相貌出众,虽然没有其他女子落到下层士兵手中那么不堪,可也经历了许多坎坷。此次被都贵转手给齐锋,又送到了抚军中,她已是心死如灰,不过看这些人只把她交到将军大帐中,暗暗也松了口气,没想到将军竟不肯留她。
她这时死的心都有了,也顾不得什么仪表风姿,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抓着李穆然的大氅下摆,头不住地抢地磕着:“救救我,救救我!”
李穆然被她吵得头痛。他低头看去,本想扯开自己的大氅,可那女子死抓不放,与他纠缠不下。那女子的袖口很宽,这时手向上举着,袖子一下子落到了手肘,小臂肌肤便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