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是一个不算小的城池,占地约有上百里。城东,一栋占地两亩余的老宅上面悬挂一张红底金漆的匾额,上写“仁心药堂”四个大字。
走进药堂里,是一间宽敞的屋子,屋内挨墙放着三面药架,药架的每一个抽屉表面都写着几行小字,似是药名,字迹娟秀,出自女子之手。
屋子正北又开了一扇门,自那扇能容两人并行的门走出去,是一方长宽都有三丈的院子,院中如今正晒着一筐筐的药材,一股浓郁的药香弥漫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这栋老宅的正北方自一扇敞开的门扉走进去是一间会客厅,会客厅的两边各有厢房,而院落的东边有一个屋子似是厨房,西边的屋子则是库房。
随着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一名穿一身青布衣裙,长相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自屋中走了出来,小姑娘年约十八九岁,一双眼眸极是灵动,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个小酒窝,一头乌黑的头发梳成了两个麻花辫子。
此时正是傍晚,她开始将一筐筐药材搬到东边的房舍内。
忽然,街上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她有些好奇的放下手中的药材,自后门走出去,从一个小巷子里走了约莫十步,来到了街上。见众多人类聚在一起正自大声谈论着什么,她眼中的疑惑更深了,按理说,如今摆摊的也都该收摊了,街上不应有那么多行人的。
想了想,她走向一名年长的中年女人,开口问道:“李婶,这是怎么了?”
李婶转头看向她,笑了笑,道:“是嫣儿啊,你没听说么?前些日子被宣判处死的萧戎萧将军被人劫狱了,逃到我们这里来了,京城来了许多官兵呢,正在挨家搜索。”
“萧戎?”嫣儿一愣,接着脸上不动声色的闪过一抹喜色,她点点头,笑道:“是这样啊,那没事我先回去了,李婶。”
李婶关切的道:“嫣儿的父亲还没有回来吧?你独自在家可要当心啊,门窗一定锁好。”
“我知道了,谢谢李婶。”嫣儿笑了笑,转身走了回去。
她回到家里,将院门落了锁,接着走回院中搬起一个药筐,脸上却不自觉的露出一个笑容来。
萧戎原是锦城人,年少从军,前几年索国与月国边境时常发生摩擦,月国多番挑衅索国,彼时他只是索国军中一名普通士兵,在反抗月国的挑衅时崭露头角,被当时的边城守将看中,并大力举荐他,故而被昭帝重用,封为将军。他封将军后有一次衣锦还乡,嫣儿曾在人群中遥遥的看了他一眼,还记得那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
前几日,也不知怎得,朝中几员大臣联合上奏,称萧戎外通敌国,有卖国之嫌。皇帝竟也信了,要在秋后问斩他。
嫣儿听说了,还着实伤心了一阵呢。
“逃了便好……”嫣儿低低的自言自语道,脸上笑容明媚阳光,两颗酒窝使她的小脸更显甜美。
时间悄悄滑过,转眼,太阳落山,一轮月牙高悬在天空,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刻,家家的灯火都熄灭了。
子时,清凉如水的月光洒在这方院落内,嫣儿正在房中睡着,忽然,“嘭”的一声,一个重物落地的响声惊动了嫣儿,她睡得很浅,听见响声后连忙披衣走出房间。
来到院中,她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蜷缩在墙角,不由吓的猛然尖叫出声,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小心翼翼的向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借着明亮的月光仔细的观察着墙角的黑影。
足足停顿了很久那黑影方才有些艰难的爬了起来,右胸处随着他的动作涌出了鲜红的血,他抬起苍白的脸,看见嫣儿,黑暗中,他明亮的双眸隐约闪过一道异芒。忽然,他剧烈的咳了两声,张开干裂的唇,艰涩的说道:“救我……”
眼前的脸庞上遍布灰尘与血污,可嫣儿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正是当年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衣锦还乡的少年。
嫣儿只觉得双眼有些酸涩,这还是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少年么?
她匆忙跑过去,扶起他,伸手捂住他的伤口试图阻止鲜血流出,她颤声问道:“你还好么?”
萧戎只觉得双眼越发沉重,他低声道:“快,让我藏起来,官兵快追过来了……”
嫣儿轻咬下唇,认真的想了想,道:“跟我来。”
她扶起萧戎,两人摇摇晃晃的走向左边的屋子,穿过众多大包小包的药材,最角落有一个地窖,她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了,伸手撕开萧戎左胸破烂的衣服,只见勉强避开心脏要害的地方有一道长约两寸的刀伤,那伤口极深。她的眉心一跳,连忙手忙脚乱的从一个个包裹中找到了一卷绷带,走到箫戎身前给他包扎上了伤口,做完这一切,她急急地道:“你快去地窖中躲躲吧,窖底有些干草,你自己躲好。你伤口好些了么?”
萧戎扯出一个微笑,低声道:“好多了,谢谢你。”
门外传来急骤的敲门声,萧戎连忙顺着一把木梯下到了地窖里,嫣儿用散落的药材将地窖口遮挡的严严实实方才走了出去,一路快速的清理掉地上的血迹,走到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门。
门外有数名穿官服的士兵,为首的中年男人沉声道:“小丫头,可有看见一个形迹可疑的黑衣人?他身上有伤,很好辨认的。”
嫣儿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做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迷迷糊糊的道:“我没看见呢,官兵大哥。”
为首的官兵顿了一下,拱手道:“对不住了,姑娘,请容我们搜一搜。”
嫣儿心一沉,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情,她让开身子,道:“各位请吧。”
官兵们一拥而入,有士兵去了东边的屋舍,嫣儿背在身后的手握的紧紧的,不一会汗便湿了手心。
大约过了半刻钟,所有士兵都来到院中集合,纷纷对着为首的官兵报告道:“没有发现!”
嫣儿在心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她在所有士兵走后走去关上房门,等到再也听不见纷乱的脚步声了她才匆匆的跑去东边的屋子,穿过被长枪刺得一片狼藉的药材,将地窖口上散落的药材胡乱的扫到了一旁,她掀开沉重的盖子,下到地窖里,她七手八脚的将里面的干草一点一点扒开,很快便发现了已然晕了过去的萧戎。
嫣儿焦急的低喃道:“这样不行,这里空气稀薄,要赶快出去啊……”
她抬头看了看距离地面有丈许高的地窖出口,着实犯了难了。
她犹豫着推了推萧戎,一叠声的唤道:“喂,萧戎,醒醒……醒醒。”
然而萧戎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她咬咬牙,费力的抱紧了萧戎,一点点慢慢的将他挪到了木梯处,接着,她开始一步步艰难的向上攀爬。还没爬出几阶她的额上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身形踉跄着几乎要被萧戎压倒,然而她却死死的咬着下唇坚持不肯放弃。
整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满头大汗的嫣儿终于带着萧戎爬了上来,她将萧戎轻轻的放到地上,自己则气喘吁吁的跌坐到了一旁,此时的她只觉得手脚虚软,提不起半丝力气。
休息了一会,她咬着牙立了起来,起身回到药房中拿了金疮药,接着匆匆回来,为昏迷中的萧戎细细的包扎上了伤口。
将一切都收拾妥当,甚至给昏睡之中的萧戎移到了一堆干草上,为他盖上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她方才坐到一旁兀自休息了起来。
忽然,萧戎模模糊糊的念道:“冷……”随后身体也蜷缩了起来。
嫣儿探身摸摸他的额头,竟有些烫了,她慌了手脚,又匆匆跑回药房抓了一剂药,忙着开始熬药。
锦城前街的一栋三层客栈内,一个靠东的房间窗前立着一名拿折扇的黑衣男子,窗外的月光洒在他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上,只见那双黑色的眸子深沉似海,不露丝毫情绪。此时,这双如同繁星一般的黑色眸子看着的却是仁心药店中发生的一切。
忽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男子身后,那黑影方一出现便利落的单膝跪地,低声道:“公子,萧戎逃到仁心药堂中去了,属下等没有出手,但是索国的官兵却并没有将他搜查出来,应是药堂中的人救了他。”
男子眸中现出一丝玩味之色,淡然道:“我知道了。”顿了一下,他又笑着说道:“查一查这仁心药堂罢。”
“是!”黑衣人恭声应了,拱手道:“若公子无其他吩咐,属下告退。”
“去吧。”男子淡淡的说道。
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那黑影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男子俊逸不凡的脸庞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一双星眸定定的望着夜幕下的仁心药堂,眸中神色越发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