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史家认为,吕不韦深谋远虑,先故意让赵姬怀孕,然后请异人来吕府饮宴,让赵姬出来挑逗异人,从而实现了吕不韦偷天换日的绝妙计划。
司马光作《资治通鉴》,便说吕不韦向异人献姬,其实是一出美人计。《资治通鉴·卷五》云:“吕不韦娶邯郸姬绝美者与居,知其有娠,异人从不韦饮,见而请之,不韦佯怒,既而献之。孕期年而生子政,异人遂以为夫人。”
司马光著书至此,一定取自《史记》的记载。司马迁说“吕不韦怒”,司马光却说“不韦佯怒”,而且事先知道赵姬已经怀孕,这就明确告诉读者,不韦献姬是一出阴谋。
被清朝文学批评家蔡元放誉为“全要作正史看”的《东周列国志》,也认为这一切都是吕不韦的阴谋。书中写道:
再说不韦向取下邯郸美女,号为赵姬,善于歌舞,知其怀娠两月,心生一计,想道:“王孙异人回国,必有继立之分。若以此姬献之,倘然生得一男,是我嫡血。此男承嗣为王,赢氏的天下,便是吕氏接代,也不枉了我破家做下这番生意。”
因请异人和公孙乾来家饮酒,席上珍羞百味,笙歌两行,自不必说。酒至半酣,不韦开言:“卑人新纳一小姬,颇能歌舞,欲令奉劝一杯,勿嫌唐突。”即命二青衣丫环,唤赵姬出来。不韦曰:
“汝可拜见二位贵人。”赵姬轻移莲步,在氍毹上叩了两个头。异人与公孙乾慌忙作揖还礼。不韦令赵姬手捧金卮,向前为寿。杯到异人,异人抬头看时,果然标致。怎见得?云鬓轻挑蝉翠,蛾眉淡扫春山,朱唇点一颗樱桃,皓齿排两行白玉。微开笑靥,似褒姒欲媚幽王;缓动金莲,拟西施堪迷吴主。万种娇容看不尽,一团妖冶画难工。
赵姬敬酒已毕,舒开长袖,即在氍毹上舞一个大垂手小垂手。体若游龙,袖如素蜿,宛转似羽毛之从风,轻盈与尘雾相乱。喜得公孙乾和异人目乱心迷,神摇魂荡,口中赞叹不已。赵姬舞毕,不韦命再斟大觥奉劝,二人一饮而尽。赵姬劝酒完了,入内去讫。宾主复互相酬劝,尽量极欢。公孙乾不觉大醉,卧于坐席之上。异人心念赵姬,借酒装面,请于不韦曰:“念某孤身质此,客馆寂寥,欲与公求得此姬为妻,足满平生之愿。未知身价几何?容当奉纳。”不韦佯怒曰:“我好意相请,出妻献妾,以表敬意,殿下遂欲夺吾所爱,是何道理?”异人跼蹞无地,即下跪曰:“某以客中孤苦,妄想要先生割爱,实乃醉后狂言,幸勿见罪!”不韦慌忙扶起曰:“吾为殿下谋归,千金家产尚且破尽,全无吝惜,今何惜一女子。但此女年幼害羞,恐其不从,彼若情愿,即当奉送,备铺床拂席之役。”异人再拜称谢,候公孙乾酒醒,一同登车而去。
其夜,不韦向赵姬言曰:“秦王孙十分爱你,求你为妻,你意若何?”赵姬曰:“妾既以身事君,且有娠矣,奈何弃之,使事他姓乎?”不韦密告曰:“汝随我终身,不过一贾人妇耳。王孙将来有秦王之分,汝得其宠,必为王后。天幸腹中生男,即为太子,我与你便是秦王之父母,富贵俱无穷矣。汝可念夫妇之情,曲从吾计,不可泄漏!”赵姬曰:“君之所谋者大,妾敢不奉命!但夫妻恩爱,何忍割绝?”言讫泪下。不韦抚之曰:“汝若不忘此情,异日得了秦家天下,仍为夫妇,永不相离,岂不美哉。”二人遂对天设誓。当夜同寝,恩情倍常,不必细述。
次日,不韦到公孙乾处,谢夜来简慢之罪。公孙乾曰:“正欲与王孙一同造府,拜谢高情,何反劳枉驾?”少顷,异人亦到,彼此交谢。不韦曰:“蒙殿下不嫌小妾丑陋,取侍巾栉,某与小妾再三言之,已勉从尊命矣。今日良辰,即当送至寓所陪伴。”异人曰:“先生高义,粉骨难报!”公孙乾曰:“既有此良姻,某当为媒。”遂命左右备下喜筵。不韦辞去,至晚,以温车载赵姬与异人成亲。髯翁有诗云:新欢旧爱一朝移,花烛穷途得意时。尽道王孙能夺国,谁知暗赠吕家儿!
异人得了赵姬,如鱼得水,爱眷非常。约过一月有余,赵姬遂向异人曰:“妾获侍殿下,天幸已怀胎矣。”异人不知来历,只道自己下种,愈加欢喜。那赵姬先有了两月身孕,方嫁与异人,嫁过八个月,便是十月满足,当产之期,腹中全然不动。因怀着个混一天下的真命帝王,所以比常不同,直到十二个月周年,方才产下一儿。产时红光满室,百鸟飞翔。看那婴儿,生得丰准长目,方额重瞳;口中含有数齿;背项有龙鳞一搭。啼声洪大,街市皆闻。其日,乃秦昭寰王四十八年正月朔旦。异人大喜曰:“吾闻应运之王,必有异征,是儿骨相非凡,又且生于正月,异日必为政于天下。”遂用赵姬之姓,名日赵政。后来政嗣为秦王,兼并六国,即秦始皇也。
而《史记》写吕不韦将赵姬献给异人,以后偷天换日潜移秦国国祚,特意说明这并非吕不韦刻意为之,实乃无心插柳。赵姬与吕不韦的儿子成了秦王,秦王统一六国后成了秦始皇,可谓吕不韦风险投资的意外收获。
如果说《史记》所载可信的话,我认为,《资治通鉴》和《东周列国志》的记述也并非没有道理。因为,无论是《史记》的记载还是《东周列国志》的演义,都有道理,但也都没有确凿证据。
《史记》虽然被称作“信史”,但司马公记载吕不韦与异人饮酒、赵姬因向异人敬酒而被异人看中一事,却经不起推敲。此事除了吕不韦、异人、赵姬,并无第四者在场。异人向吕不韦索要赵姬,吕不韦的心理活动,司马迁是如何得知的?司马迁记载说:“吕不韦怒,念业已破家为子楚,欲以钓奇,乃遂献其姬。”吕不韦先是生气,转念又想“钓奇”,这个心理活动,异人不可能知道,赵姬也不可能知道,司马迁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吕不韦事后亲自讲出来的?但这可能吗?吕不韦怎么会说出这种天大的机密呢?
历史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如今我们已经无可稽考了,只能对前人的记载姑妄信之。
既然《史记》是“正史”,《资治通鉴》的史料很多取自《史记》,而《东周列国志》是小说演义,那么,我们宁愿相信“正史”。毕竟,司马迁生活的时代离吕不韦生活的时代更近,司马迁既然将此事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记入书中,应该有所依据。司马迁在《史记》中的类似记载甚多,如果一概不信,那么,我们只好相信历史虚无主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