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致赞成清党。傍晚,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召开紧急会议,蔡元培、李宗仁、古应芬、黄绍竑、张静江、吴敬恒、李石曾、陈果夫等人出席,公推前北大校长蔡元培为主席,讨论分共问题。据黄绍竑说,全体监委(二十人)只有五人出席会议,只占四分之一,蔡元培、古应芬、张静江三人其实都没有参加这次会议,“‘公推’一个不在场的蔡元培当主席,还把到会的人数说成是三分之二。这种睁着眼睛说胡话的撒谎伎俩也实在太拙劣可笑了”。蔡元培到底有没有参加这次清党会议,其实并不重要,蔡、古、张三氏不管有无出席这天的会议,他们支持清党的态度,都是很明确的。但蔡元培一介书生,以为清党是在法律范围内进行,竟没有想到是以“屠杀”的方式。
会议向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提出咨文,要求对各地“共产党首要危险分子、经党部举发者”,就近知照公安局或军警,暂时分别看管监视,免予活动,由全体中央执行委员会共议处分。对武汉政府(包括联席会议、二届三中全会)所产生的机关及其所发命令,应暂时搁置,不予执行。
4月3日,汪精卫在莫利哀路的孙文故居与蒋介石、吴敬恒、李宗仁、蔡元培、李石曾、李济琛等人会议。汪精卫劝蒋介石:“如果这一回东南与武汉开战,你失败了,国民党就此消失,共产党必就此起来;如果你得胜了,武汉被东南打倒的时候,无论右派的军队、左派的党员,一定不会同你蒋介石合作,你在党内的生命,怕要从此消失。”
蒋介石回答:“现在不是这个问题,现在是国民党生存的问题。如果国民党可以生存,无论什么责任我都可以负担起来;绝不能自己不负责任,从中取巧,来做一个好人。现在我们只有不管成败利钝,同共产党分离!”
蒋介石认为,当务之急有二,一是驱逐鲍罗廷,二是分共。大家都要求汪氏留在上海领导,汪氏则以总理的联俄容共与工农政策,不能擅改为由,左推右搪。吴敬恒情绪激动,竟跪在汪氏面前,请其改变立场。汪氏大窘,仓皇避上楼梯,连呼:“稚老,您是前辈,这样来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吴敬恒提出检举中共案,要求各地立即实行清共。他断然表示:“此次监察委员会提出对共产党弹劾案,必将采断然之处置,故只系通知而非商榷。”汪氏听罢,愀然不乐。经黄绍竑、李宗仁出面转圜,一致请汪氏提出解决良策。
汪氏提出三项应急办法:一、汪精卫负责通告中共首领陈独秀,立即制止国民政府统治下之各地共产党员,应于开会讨论之前,暂时停止一切活动,听候开会解决。二、中央党部及国民政府迁鄂后,其命令如有妨碍党国前途者,于开会之前不必执行。三、各省党部、各执行机关如有捣乱分子在内阴谋破坏者,在汪所拟召集之会未能解决以前,应由各最高级长官饬属暂时制裁。蒋介石则允通电所有党务政治均由汪氏负责,统一于中央,本人专心军旅,对汪氏完全服从。
会后,汪精卫又登门拜访在上海蛰居的胡汉民,告以暂不执行武汉命令,各省有权惩治不法分子,党务问题定于4月15日在南京召开中央执行委员会解决等项措施。胡汉民深以为然。
国民党内部商议既定,汪精卫才与陈独秀、周恩来见面。汪氏质问陈独秀,共产党是否已提出打倒国民党、打倒三民主义的口号,并主使工人冲入租界?陈独秀坚决否认,绝无此事。为了表示合作诚意,陈氏亲自起草了一份《国共两党领袖联合宣言》,由汪精卫、陈独秀共同署名,4月5日,在《申报》全文刊登。宣言称:
中国共产党坚决的承认,中国国民党及国民党的三民主义,在中国革命中毫无疑义的需要,只有不愿意中国革命向前进展的人,才想打倒国民党,才想打倒三民主义。中国共产党无论如何错误,也不至于主张打倒自己的友党,主张推倒我们敌人(帝国主义与军阀)素所反对之三民主义的国民党,使敌人称快。
…………
上海军事当局,表示服从中央,即或有些意见与误会,亦未必终不可解释。在共产党方面,爱护地方安宁秩序,未必敢后于他人;对于国民政府不以武力收回上海租界政策,亦表赞同,总工会亦已发表不单独冲入租界之宣言;对于市政府,亦赞同各阶级合作政策;事实俱在,更无造谣之余地。国共两党同志们,我们强大的敌人,不但想以武力对待我们,并且想以流言离间我们,以达其“以赤制赤”之计。我们应该站在革命的观点上,立即抛弃相互间的怀疑,不听信任何谣言,相互尊敬,事事开诚协商进行,政见即不尽同,根本必须一致。两党同志果能开诚合作,如弟兄般亲密,反间之言,自不获乘机而入也。
这个宣言两头不讨好,起不到缓和危机的作用。后来陈独秀承认,这是他“根据国际对国民党及帝国主义的政策”,搞出来的一个“可耻的宣言”,它摆出一种向国民党妥协的姿态,麻痹了广大中共党人。但在一批正在谋划分共的国民党人看来,它并不是显示中共的妥协,相反,倒显示出国共两党,似乎已平起平坐,从“容共”进化为“联共”了。这可惹恼了吴敬恒一干人等,随即在上海道尹署(特派员公署)召开谈话会,吴敬恒挥动着手中的报纸,声色俱厉地质问汪精卫:“中国从此即由两党共同统治了吗?”汪氏大笑回答:“这篇宣言说两党不可发生误会,并无两党共同统治中国的话。”
吴敬恒说,孙文的联俄政策,是要苏联援助中国革命,并非请他来共治中国。至于容共问题,乃容纳共产党个人加入国民党,服从三民主义,亦只是希望他们协助国民党革命而已,更非请其共治中国。“他们既要拥护共产党,我们也要拥护国民党。如果他们拥护共产党的言行,超过了友谊范围,要来共治中国,甚至想独治中国,那我们拥护国民党的力量更不能不大增。”吴氏进一步强调,“‘联共’二字在国民党文献中并无所闻,去年5月广州虽有国共联席会议,但其意旨仅在疏解双方友谊的误会,决谈不上‘联共’之说。”
汪精卫百般辩解,最终达成一致意见:4月15日在南京召集中央全体执行监察委员会联席会议,以求彻底解决。在此之前,采取四项应急办法:一、由汪精卫负责通知中国共产党领袖陈独秀,立即制止国民政府统治之下各地共产党的一切活动,听候开会解决;二、对武汉中央及政府所发命令,如有认为妨害党国前途者,概不接受;三、各军队、党部、团体、机关,凡有在内阴谋捣乱者,暂时取缔,加以制裁;四、凡工人纠察队等武装团体,应归总司令部指挥。
汪精卫在“三二○事件”上吃了蒋介石的亏,心里始终有一根刺,觉得此人难以合作,留在上海,就得听蒋氏的指挥棒,汪精卫心有不甘。他骨子里并不想联共,但他和斯大林一样,觉得共产党是只还没榨干的“柠檬”,还可以再利用一下,到武汉可以“挟共自重”,作为与蒋对抗的筹码。双方既各具怀抱,汪精卫便悄悄离开上海,上了前往武汉的船。
血海中的4月
这时,全国从南到北,反共空气愈来愈浓,像南方的浓雾一样化解不开。
3月31日,四川军人以武力解散重庆工农商学兵、反英大同盟召开之市民大会,封闭省党部、农民协会、总工会,解散工人纠察队,杀害共产党人杨闇公、陈达三、漆南勋、冉钧等人。4月2日,蒋介石解散第一军第一、第二师政治部,封闭自武汉迁来上海的总政治部。4月3日,福州举行拥蒋(介石)护党大会,主肃清跨党分子。4月6日,就在汪精卫动身前往武汉的同时,北京发生了奉军搜查苏联大使馆事件。
当时奉系军阀张作霖以安国军总司令名义开府北京,形式上由顾维钧任国务总理兼摄大总统职务,五色旗下,尚拥有直、鲁、奉、吉、黑、察、热数省地盘,与国民革命军相抗衡。为了稳定后方,从3月开始,北京大肆搜捕激进学生。担任京师警察厅司法科长的沈维翰追述,“其时京师(北京)警察厅内右一区警察署,在西交民巷发现工人分发秘密传单,当场拘捕七名,送请总厅法办。经连夜侦办,破获共产党秘密机关六处,发现大批文件,及扣押人犯100余人。不久又继续查获文件三大箱,扣押人犯二十余人。”
经过三昼夜的审讯,在被捕人士中,发现有李大钊之秘书李渤海(山东渤海人,北京大学毕业,为李大钊之学生)。此人向警方供出李大钊藏匿在东交民巷苏联大使馆的情报,并交出了一批共产党人的名单。4月6日,寒风习习的清明节。更大规模的抓捕行动开始了。沈维翰说:
但是俄国使馆在东交民巷的使馆区,根据辛丑条约,中国军警不能进入,尤不能携带武器,那该怎么搜查呢?而且公然搜查外国使馆,在外交史上也甚少前例,必将引起各国的反对和干涉。国务总理兼外交总长顾维钧不敢负此重责,张作霖乃决定由安国军总部径与美、法公使等洽商,并取得使团领袖荷兰公使欧登科之谅解,同意搜查俄使馆,并在警厅的公文上签字。于是就在4月6日上午,安国军和京师警察厅军警共三百余人,一律便衣,不带武器,进入东交民巷俄国使馆搜查。当时我曾建议携带消防队,因为我们深恐俄人放火烧毁文件及房屋,湮灭证据;此议为总监陈兴亚所接纳,即带消防队前往。俄人果然放火,虽经消防队灌救及时扑灭,销毁之文物也不在少数。总计在俄国大使馆抄获枪械及文件五大卡车,存放在京师警察厅,供各国驻华使领馆人员参观,公开展览七日之久。
军警动手之前,李大钊已经得到消息,有人劝他速速离去,他慨然表示:“张作霖无此大胆,即使可靠,只怕便衣侦探早在东交民巷布下天罗地网,要走走不了,一走反去送死。但是同志中有人愿离开的,不妨离开。”他自己死守不去。
整个搜捕行动,从上午11时持续至下午7时,北京军警搜查了苏联大使馆及远东银行、中东铁路办公处,拘捕了共产党人李大钊等六十多人。当晚公使团曾表示抗议搜查行动逾越范围,但那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对搜查苏联使馆,私底下无不拍手称快。北京随即由安国军总司令部军法处、京畿卫戍总司令部、京师高等审判厅和京师警察厅合组特别法庭,以何丰林为审判长,对李大钊等人进行秘密审讯,不准旁听,不准请律师。
张作霖马匪出身,哪里搞得清国共两党的异同,反正都是南方赤党,都是“乱党”,一律要严厉扑灭。被捕各人,无论是共产党人,还是国民党人,都受到了严刑拷问。《在俄大使馆之李大钊》一文这样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