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真拉着左伊到边上一家馆子坐了。
左伊确信一定是与Lucy有关,但又不好直接开口问,只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地问:“大真同志,到底什么事儿啊,那么神神秘秘的。”
蔡真满脸纠结,似乎想不好该怎么表达。他点了一瓶泸州老窖,几杯白酒下肚,终于下定决心般地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左伊:“你帮我把这个给王娟红。”
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又继续补充道:“哦,不对,她嫌不好听,已经改了名字,叫王梦瑶了。就是你们公关总监。”
左伊这下也想不明白了,疑疑惑惑地接过来,再看看蔡真,漫脸的不解。
“呵呵,你别多想,不是我的,是她刚才硬塞给我的。”蔡真又给自己倒了一小宗酒,“不过这钱我不能收。”
左伊顿时明白了,呵,这确实是lucy的风格呀。
眼前这个男人现在是如此落寞,却还在那边强颜欢笑,这本该是个成天乐呵呵的大哥式人物才对。想到刚才lucy急不可耐地离开的样子,左伊不由地帮蔡真觉得憋屈。
“你为什么不自己当面还给她?”左伊把卡推回去。
蔡真苦笑:“她哪里肯再出来见我,她根本不希望我出现,特别是在她同事面前,她是彻底想要和过去say goodbye了。”
蔡真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啊,左伊,我没想要你为难,你不用把东西当面交给她,只要往她的房门下一塞就行了。实在是我不知道她住哪个房间,不然也不会拜托你这种事情。”
“靠,大真同志你想哪儿去了。”左伊哭笑不得,“只要你自己愿意就这样算了,我也不能多说什么,反正帮你把卡还了就是了。”
蔡真沉默许久,只说了句:“她已经不是原先我认识的那个人了。”
蔡真一杯一杯地给自己灌酒,不再言语,左伊只默默看着他,并不阻止。在大真和Lucy的世界中,她终究只是个外人,是非对错也不是这样简单就能说得清的。
左伊自动脑补出了整个故事,跟天涯上记述的那些故事一样,狗血而无奈。从偏远山区出来的男孩女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个人都很刻苦,试图通过读书来改变世代贫穷的命运,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双双考取大学。可是现实摆在那边,高昂的学费、大城市的生活开销,并不是他们那种贫穷的家庭可以负担的。于是男孩儿瞒着家里,把自家东拼西凑来的学费,统统给了女孩,让她帮他圆了大学梦,自己则去入了伍,被分配到最最艰苦的高原地区,只为了能多挣些军饷,让她能安心读书,不至于生活太过于拮据。他们甚至可能已经约定好,等她毕了业,等他退了伍,他们就结婚,组建属于他们的幸福之家。
可是现实往往很残酷。这个原本自卑的女孩儿,一下子就被大城市的繁华乱了眼,突然发现生活还可以这样。她不断地增长着见识,接下来可能是形形色色的人的追求,她开始动摇,回头再看原先的生活,那是多么地不堪忍受。她想起男孩儿,虽然有很多愧疚,但是现在的她是那么地光彩夺目,有着大好的前途,真的还要嫁给这样一个穷小子,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吗?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努力,但是逐渐减少了和男孩儿的联系,直到有一天她出国了,男孩儿发现再也找不到她了。
等到她学成归来,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精英了,从她身上已然找不出哪怕一丝一毫原先的乡土气息。她甚至连名字都换了,只为与过去的自己做彻底的诀别。她不再踏足那片穷乡僻壤,只是逢年过节,寄一些昂贵的礼物过去,等到有机会,就把父母接到城市里来住。
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男孩,虽然已经成长成了男人,却依然在等着她,不断地打探着她的消息。
此时的她已经被各种虚荣吞噬,她是常青藤学校毕业的海归,人人仰慕的精英,与此匹配的,应该是一份可观的家世背景。而他的存在,他的消息,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不管现在的她有多么光鲜亮丽,她仍然是那个穷山沟里出来的女孩。
多年后,他们相遇了,在这样偶然的情况下。她已经世故老练老可以装作不认识他,他也成长了,很体贴地装作不认识她。
她终究心有愧疚,于是不由分说地企图用钱来清算感情,而这比不告而别更加伤人。之前他还可以为她找寻各种身不由己的理由,从而自我安慰,但是,今天,一切都幻灭了,从她递来那张银行卡开始。但即使这样,他还是顾及着她的感受,看到她的同事在场,连宾馆的门都不敢进。
左伊看着蔡真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闷酒,心理渐渐憋屈得很。有打抱不平,也有怒其不争,拽着的拳头松了有劲紧了又松,可是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其实,看到她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其实她大可不必这样,现在这算是什么?我等了她十年,她却还给我十倍的钱……”蔡真有些喝高了,终于打开话夹。
左伊知道,自己杜撰的故事离真实并不太远。也许换在Lucy的角度,故事可能又是另一个版本。可是一边是和蔼可亲的救命恩人,一边则是咄咄逼人从不正眼看人的上司。左伊心中的天平能不倾斜吗。
那个无情的女人想要把这个男人连同她的过去一起抹杀掉——左伊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悲伤。
“然后,就这么算了吗?”左伊默默地问。
蔡真干脆抱着酒瓶子痛饮:“我和她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再说,难道感情不在了还能强求的吗。”
左伊:“……”
一种疲惫的无奈感顿时席卷了她。是啊,不管造成的原因是什么,感情不在了就是不在了,一点办法都没有。爱情不是施舍,不能用于报答,否则两个人都会痛苦不堪。说没良心也好,过河拆桥也好,这样做的人,世上又何止Lucy一个。在这个浮躁的社会中,挥刀舍弃旧人的狠心人又何止千千万万。而当不道德成为了普遍现象,谁又能去指责谁呢。
不爱了就是不爱了,这确实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事情。
左伊不由想起了徐达,她的初恋,曾给了她无微不至照顾的男孩。每天任劳任怨地给她送吃送喝洗衣服,从来不发脾气容忍她的各种无理取闹,生气了最多也就叹口气。
但是有这样一个好男人在身边,最后她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展扬。当时自己是怎样处理的呢?一面拼命否认自己对展扬的感情,一面继续心不在焉地跟徐达交往着,寝室里面则堆满了展扬送来的各式各样的礼物。人啊,总是一边忏悔着内疚着,一边继续将错就错。
直到有一天,徐达率先提出分手,她才恍然明白自己的自私已经给别人带来了多大的伤害。时至今日,她都能回想起当时他的眼神——饱含着热泪,各种留恋、无奈、痛苦和祝福的眼神。
呵,虚荣和无情的女人,又怎么能少的了她自己呢?谁又没有一段想要抹杀的过去呢?如同Lucy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的出身,她对初恋的过河拆桥,自己呢,又何尝有胆量向众人坦诚过往?
这样的自己,一定非常让人讨厌吧。
被抛弃的那个人到底有多痛苦呢,左伊身陷那种自我厌恶中无法自拔。
“我陪你喝!”
她伸出一只手,抢过蔡真手中的酒瓶子,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
左伊平时几乎不喝白酒,这一大口下去,肠子都快烧穿了,逼得她直冒眼泪。
蔡真大吼一声把瓶子抢回去:“我说丫头,这可是烧刀子,不带这么喝的!”
左伊倔劲儿上来继续扑上去抢,蔡真一只胳膊打着石膏,只能把酒瓶子护在怀里,哭笑不得地说,“我都还没醉,你发什么酒疯。”
两个酒鬼争执不下,最后妥协的结果就是各自拿了杯子,你来我往地对酌。区别就是,蔡真是越喝越清醒,反而左伊,没过一会儿就哭哭笑笑起来。
蔡真郁闷地往左伊的杯子里倒白开水:“怎么我就喝不醉呢,还得照顾你个疯丫头,明明我才是最郁闷的人好不好。”
左伊晕乎乎的,只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灌酒,脑子里不停地盘旋着一个声音:坏女人,你总是物尽其用后把一个又一个的人都撇下。
一会儿是徐达的脸在晃动,一会儿这张脸变成了展扬。
哈,展扬,你也被我抛弃了呢,左伊有些幸灾乐祸。我为你洗衣做饭搞卫生,为你哭为你笑为你守夜到天明,不甩脸色不无事生非,曾经徐达为我做的我都变本加厉地回报给了你,可是最后呢,你背叛了我,我离开了你。
所以你现在也在忍受着被抛弃的痛苦吧,又或许其实你早就恢复过来了。只是从来只有你负天下人,一时无法接受被人抛弃的现实,所以才会生气,所以才会挽留,才会觉得痛苦。
可是为什么,作为主动做出选择的我,却仍然没有一丝快乐而言。
左伊坐在那边啪嗒啪嗒掉着眼泪,双目都失去了焦距,蔡真吓得酒全醒了,左右环顾,手足无措:“我说丫头,别带这么吓人的啊,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说着扯了张纸巾要帮左伊擦脸。
然而伸出去的手被另外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