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霎该到了。”
没有什么预兆地,奇拉闭着眼,突然这么说道。
“连怀表也没有看就能有这种自信吗?”阿麦德利的神情间显示出稍许惊讶。
“两霎正好是我平时训练一组的时间,已经牢牢地被我的身体记忆在了肌肉里,怎么可能会出错?!”奇拉没好气地回答。
“放轻松啦,大小姐,我可没说你错了。”阿麦德利摊了摊手,“而且你不是也说了吗,想去多久就去多久。”
“别说得好像我已经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一样!”奇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奇拉·祖尔萨宁,是绝对不会对自己说过的话反悔的!”
“我还真没有这么说过……”
“我只是突然产生被晾在这里的感觉而非常地不高兴罢了。”
“呃,在我看来区别不大……噢,我似乎看见弥斯从那边过来了!”身材高大的阿麦德利的目光穿过人群,一眼就瞥见了那个刚从城堡那里走过来的渺小身影。
“好得很!”奇拉撇了撇嘴,立刻套上头盔,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
但当她伸手提起自己的长剑,她立即觉察到了异样。
*
“这是……怎么回事……”
她惊愕地发现,自己手中的剑突然变得极为生疏——那根本不是她熟悉的剑感。
不,剑当然不可能出问题——
“这不对……这是为什么?!我不是……已经歇息过了吗?!!!”
“啊哈,你终于还是发现了啊,奇拉……”
阿麦德利却没有感到半点惊讶,仿佛他已经有所预料。
“什么?你什么意思?!”
“弥斯的计策,已经生效了。”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不仅仅是气急败坏,而且是一头雾水,奇拉完全不明白弥斯那小子究竟做了什么手脚。
不,不可能,不管是什么手脚,他都不可能逃过自己的眼睛。这种程度的自信,奇拉还是有的。
但……这到底是什么?!
“快告诉我,蠢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是的,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前辈;更何况我现在还是所有扈从的‘领仕’,怎么说也是你这丫头的上司,给我一点点尊重都不行吗……”阿麦德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那小子可比你讨喜多了。”
“少废话!快告诉我!!!”
“好吧好吧,你这丫头实在是不讲道理……”
阿麦德利叹了口气,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比起那孩子,你对战斗着实要比他熟悉得多;但对于这天气,那小子可比你熟悉多了。”说着,阿麦德利指了指风暴崖上空一如既往地萦绕着的阴云,甚至呼啸的寒风也为他作了佐证。
“现在是寒风凛冽的冬天——是那孩子的主场。”
阿麦德利微微露出笑容,脱下手套,露出裸露的手指,感受在空气中流动着的刺骨寒意。
“因为激烈的对抗,你的整个身体都在发热,使你忽视了寒冷。你虽然暂时感觉不到它,但它可不会自己消失。
“风会掠去你的体温,尽管在战斗的时候,你的身体甚至发出了更多的热,但一旦你长时间地休息,身体内部也不再剧烈地产生热,你的体温就会降下来。加之,你的内衣已经被自己的汗浸湿,而你身上穿的护甲却不能捂住体温——硬甲的内部都是有空间的,不可能像衣物那样紧贴在身上。随着你的热量迅速地从身上流走,身体的疲惫愈加明显,肌肉也会变得愈加僵硬酸痛。这就是所谓的‘脱离战斗状态’了。”
“可恶……居然会有这种事情!!”
“作为一个来自瓦柯西亚公国最北端的牧童,长久地在寒冷的环境下放牧,他当然明白在这种天气中保持自己的体温对体力持续的重要性——而奇拉,对于大多数战斗都是在一回合之内结束的你,当然不可能了解得了。”
“你这混蛋,早就知道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呀,哈哈~”阿麦德利只是故作憨态地笑了笑,试图蒙混过关,“扈从冠军赛都要来了,我们不马上就是对手了吗……”
“你这奸诈的家伙!给我等着瞧!!!”
“呀……本来你就是强者不是吗?帮助一个本来就应该取胜的人,那不就一点看点都没有了嘛……”阿麦德利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为自己辩解,“以你的实力,本来也不需要帮忙的吧……”
“……这倒说得没错。”一收到称赞,奇拉的话几乎是立刻就软下来了,“算了,你说得还算在理,这次就放过你。”
“……谢大小姐。”阿麦德利一脸无奈地摇着头回答,“那么你的计划呢?”
“嘁,你看好就是了!”
不服输的奇拉甩了甩手臂,舒展自己疲乏的肌肉,然后将长剑扛在自己的肩膀上,依旧威风不减地朝刚刚才返回战场的弥斯大步走过去。
*
“抱歉浪费了大家的时间,我已经解……喂!……”
弥斯刚想行礼致歉,刃面便毫无预兆地朝他的脑袋斜劈过来,掠起一阵冰冷的强风。
他急忙向右却步,受伤的膝盖让他不免趔趄,但还是有惊无险躲过了这一击。
显然奇拉没有兴趣等候他多余的礼节。
“你也知道你浪费大家时间了,就省省你的废话吧。”奇拉毫不留情地出言讽刺,“再说,你的腿不是好得挺麻利的?还能有时间去找迪里埃阁下?”
“……那,不太可能吧……”
“嘁,你也知道嘛,玩弄诡计的狗。”奇拉的目光斜瞥向作为裁判的丹希大人,她已经等不及要收拾弥斯了,“下令吧!”
“那当然,想开始就开始吧!”丹希大人当然不想浇灭奇拉这急于上演一场好戏的势头,立刻就给予了许可。
“嚯啦!”
收到了开战许可的奇拉也毫不迟疑,以夸张的动作扭腰送肩,将手中的长剑以巨大的力道挥将出去。
由于她的身体已经疲劳到了一定程度,她在这种情况下也终于完全放弃了以敏捷和精准取胜的战术思路。她的动作变得更大更粗糙了,每次挥剑都高举过头,仿佛挥汗如雨的伐木工。
她的手臂肌肉已经难于自如地持剑,不得已只能采用这种粗放不羁的攻击方式——
大开大合,势大力沉,以自己的整个肩膀、腰部的转动来带动手中的长剑,以补足手臂肌肉的乏力。
但在弥斯看来,这是最愚蠢最没有效率的攻击方式了。
她的发力动作实在太过于明显,几乎就好像是把自己的攻击意图毫不掩饰地暴露给对方。如果她面对的是技术再精湛一些的对手,甚至在奇拉出手之前,对手就足以不费吹灰之力,在瞬间直取咽喉。
即便是弥斯,要防下这种意图明晰的进攻也不是难事——奇拉不是一位以力量见长的剑士,这样做恰恰证明了她已经中了自己的拖延计策,步履艰难,无计可施。
尽管看样子她已经发觉了自己的计策,不管怎么说,她的身体状况已然至此,自己的战术就算是成功实施了吧。
“就这样赢下这场决斗吧!”
他想着,正面以剑迎上了奇拉的下劈。
弥斯的剑面因片刻承受的强大冲击而弯曲,因剑刃自身的弹性而震颤,发出轻嘤的鸣响。双剑缠绕,再次绞固在两人的头顶,相互阻格。
这当然是个对弥斯有利的粘剑位置——
直到奇拉放开了手——
她丢弃了手中的剑,任其落在一旁;与此同时她向侧前方跨了一步,一手已然控制了弥斯的手腕。
只要解放出双手,近身战就是擅长摔跤的她的领域。
“糟……”
一个利落的扫绊,配合上半身的推压。话音未落,弥斯已然被放躺在地。
*
弥斯所记得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绝对不能放手——
这是一场剑术决斗,获胜的方式只有通过剑!奇拉丢弃了自己的剑,那么必然要强夺自己的剑!如果不想输,就绝对不要放开手!
哪怕当他的脑袋“咣”地落在地上,他也把这件事情留在了心里。
他的意识仿佛在这一倏之间定格了,声音、画面和感觉,甚至是时间都全然停骤。
但他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紧绷的肌肉,仿佛被凝固了的熔岩,岿然不动。这是他脑海中唯一剩下的意念。
幸运的是,这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很快,他便得以重拾知觉。
又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奇拉的攻击让他重获了意识。
“——该死的!!!为什么不放手!!!”
硬物再度毫不留情面地落在他的脸侧,那是奇拉钉锤一般的落肘。像静止的毫无知性的死物一般,遭到打击的他的头微微地回弹起来,左侧眼角依稀有一注浓热的液体缓缓流下。
“给我放手,你这条死狗!!!”
奇拉·祖尔萨宁歇斯底里地朝他吼着,奋力夺取着他手中的长剑。
或许是高估了在体力尽疲时自己肘击的杀伤力,本来瞄准着让弥斯沉睡更久的这一肘反而令弥斯及时恢复过意识来,同时认清了当下的处境。他的手抓得更紧了。
“可恶!可恶!可恶!!”到了这种状况,奇拉也急了。深知不该与弥斯陷入角力僵局的她,在此刻却无可奈何——自己的剑已经丢到了一旁,如果放弃与弥斯抢夺这把唯一的剑,那么弥斯瞬间就能砍中她,拿下这一回合。
第五回合?到底还有第五回合吗?自己还能坚持到第五回合吗?
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只要这回合拿下了,就不再需要第五回合了!
这一个回合,就决定胜负了。
*
“我才!不会!输给你这条狗!!!”
奇拉咆哮着,一边抓住十字护手的部分猛地拖拽,试图将长剑拉脱弥斯的手;见弥斯死死地扒住了把手,她便屈肘,反复地朝弥斯的面部猛砸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放手!认命吧!败给我才不是丢人的事情!!”
“绝不!!!”
“那就去死吧!!在我砸烂你的脸之后就去死吧!!!”
弥斯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奇拉雨点般的肘击。不是为了不让奇拉的攻击落在自己的脸上,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他所能做的,只有改变肘击的落点,不让它落在自己脆弱的眼睛上,仅此而已。
尽管如此,他的脸上还是破了几个小口,隐隐地渗出血肉的颜色。
但在弥斯看来,这是可以承受的损失。他深知,在现在的情势下,奇拉远比自己要着急得多。
“她不过是在不断地透支体力!”
“耐心!一定要耐心!等待到她彻底沉不住气的时候!!”
“一定要耐心!!!”
终于,他等到了。
*
奇拉再也不想,也不能与弥斯再僵持下去了。
见肘击没有起到实质性的效果,她也必须做出决断了——
只见她猛地抽出一只手,抓住了剑刃的前端,朝弥斯的脑袋生生按了下去!
她要与弥斯换分!
为了刺中弥斯的身体,她主动用手去抓剑刃的前端,利用杠杆原理,她便得以以较小的力量扭转剑刃的方向。即便弥斯以两只手的力量对抗,由于把手位置紧靠转动的轴心,她只需要一只手便足以扭转剑锋的朝向。
——只是,弥斯早有准备。
不难预料到的是,这是奇拉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
在奇拉松开手的瞬间,他也放开了一只手,同时持剑的左手尽量向远处探出去——奇拉的施力点在剑刃的前端,那么自己从这一头施力,将自己与剑刃的距离拉开,便能延长长剑转过来的距离,给自己足够的反应时间。
而在离他破烂的右耳只有毫厘之距的瞬间,他用腾出来的右手抓住了剑刃。
“这样,就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