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崖,摔跤场;约定之日,黄昏之时。不详的红晕在高大城墙背后的天际酝酿。
弥斯自认为已经到得足够早了,毕竟他的心里还一直牵挂着艾思的情况——这是决定艾思命运的一场比赛。令弥斯倍感幸运的是,在这个本该在训练的时候,那位泽文老师竟然大发慈悲地批准了他提早结束日常训练的请求,看在主的份上。
但加布还是一如既往地早到了一步。
伫立在他身边等待着的是风暴崖教堂的圣司希洛宁·迪里埃阁下。
“早上好,阁下,没想到您居然也来看这场比赛了。”弥斯略显放肆地朝迪里埃阁下打了个招呼。
“你这是看不起我这双老寒腿了啊,弥斯?”
“没有没有!阁下可是老当益壮!”
“得了,你也别埋汰我这把老骨头了。”老阁下笑着摇了摇头。
“您没有和艾思一起来吗?”弥斯四下张望着,似乎艾思那家伙并没有早早地出现在场地附近热身,“那家伙,都这个时候了......”
“我出来的时候,那孩子似乎还在房间里看书,看样子很是认真啊。”
“都这种时候了还看什么书啊?那种东西现在可一点用处都没有啊!”
乍看弥斯那副紧张的样子,不知道的或许会以为是他自己要参加这场比赛呢。
“放轻松,弥斯。”但迪里埃阁下依旧神态自若,用言语轻缓地安抚着他的不安,“或许艾思正在研究能取得胜利的办法呢。”
“从书本里面能看出什么啊?这可是搏斗啊,无论从书里学到多少东西,最后还是得用自己身体的力量和经年锻炼的技巧来解决才行的啊!”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等着看好了。”老迪里埃微微一笑,“瞧着,弥丹诺和他凶暴的小学徒来了。”
*
“那小鬼来了吗?”奇拉漫不经心地四下扫视了一会,“赶紧开始吧。”
“他马上就会到的。”弥斯立刻为艾思的缺席打了掩护,就像从前在梅耶撒的时候,艾思一直为他缺席维宁牧师的讲道打掩护一样。
弥丹诺大人低下头看了看怀表,离预定的钟点倒还差了几霎。
“无妨,就等一会儿吧。”
“那小鬼,连影子都不见,恐怕已经临阵脱逃了吧?”奇拉环抱双臂,看样子丝毫没有做临战时的准备,仿佛只是过来摘走某样东西一样放松。对于一个一点基础都没有的外行人,久经磨砺的她也实在是紧张不起来。
她不过是来摘走胜利的,仅此而已。
不过在说这话的时候,奇拉的心情也并不愉快。毕竟她和弥斯还是有交易的,如果这一架打都打不起来,那么弥斯那条笨狗会赖账也说不定。
“艾思绝对不会逃的!我弟弟他绝不会临阵脱逃!!”
奇拉挑了挑眉,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这种话说出来你自己也不信吧?不过是为了用这种方法来唤起自己缺失的信心吧?”
弥斯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来。
“毕竟,那小鬼怎么可能有一丝丝赢的机会?我怎么想都不可能。”奇拉摇了摇头,说出了所有人的想法。
在明知这一点之后还愿意前来看这场毫无悬念的比赛的人,其实也没有多少。
弥斯只得朝奇拉使了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毕竟,他们其实是一边的,一味地损艾思对她来说并没有好处。
但奇拉没有在意,“我能做的也就是不用脏活而已——就当做是稍微练习一下纯粹的摔跤技巧罢了,这一点我的老师也同意了。”
说到这里,奇拉摊了摊手。
“不过没有用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不管我说什么或者不说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我们没帮他,只是那小鬼实在太没用了,对他来说,这就是不可能完成的。”
“怎么会,这些天的训练肯定是有意义的!等着瞧吧,大小姐!”
“真是条无可救药的蠢狗......”奇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加布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艾思来了。”
*
在昏昏欲坠的斜阳映照下,艾思一个人的身影在草地上被夸张地拉长。他垂着头,孤独而沉闷地迈着步子,朝场地这边走过来;从他的身上看不到丝毫的斗志,而却像是一步步走向刑场的死囚。
“这算哪门子骑士精神啊!”弥斯的心里几乎已经在咆哮了,艾思的这个状态让他也不得不绝望。
不要说胸有成竹了,艾思现在这个状态简直就是不知所措。
奇拉轻蔑地看着艾思的样子和弥斯的反应,发出一声不屑的哼笑,满脸的嘲弄,“这种衰样,居然还来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忐忑不安的艾思就这样走进了场地,行了一个颇为像样的骑士礼。
“弥丹诺大人,迪里埃阁下,各位。”
老弥丹诺又瞟了一眼怀表,在确信他没有迟到之后,他点了点头,“你就是梅耶撒的艾桑铎。”.
“是。”艾思诚惶诚恐地应道,这位大人那股严肃认真的劲儿一下子镇住了他。
“就是你想要成为我的学生。”
“是。”
“那就不用多说了。”弥丹诺大人摊开手,开门见山地说道,“展示给我看吧,在真正的战斗中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是,大人。”
遵照弥丹诺大人的指示,奇拉和艾思同时踏进了沙地的两头。
“真的吗?吓成这样?”始终环抱双臂,奇拉的脸上挂满了失望,她的发言依然刻薄而丝毫不留情面,“在今天之前我甚至还想过你是不是有那么一丁点机会,如果我稍微放水的话——看来是我想多了,你甚至还比不上那个娘娘腔加布。”
尽管被当面羞辱,好脾气的加布还是没有发作;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奇拉·祖尔萨宁小姐的脾性。
“是。”艾思回答。
“......看在主的份上,你连话都不会说了吗?!”她摇着头,对这个对手已然彻底扫兴了,“我居然要和这种对手同台竞技?!”
“少说废话,奇拉。”弥丹诺简短地训斥道。
“是,老师......”在自己的老师面前,就算是奇拉也只能收敛一些。
“你们需要一位裁判吗?”这时,围观者中一位叫做托德雷(Tordrey)的扈从自告奋勇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就让我来担任裁判吧。”
弥丹诺大人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新上任的裁判得到了允许,站在了奇拉和艾思之间,高举起手:
“那么!一——二——
——开始吧!”
*
奇拉立刻朝艾思发动了猛攻!
这是她惯用的战术,与那日同加布对抗时如出一辙,祖尔萨宁式的迅猛攻势;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挥起拳头。
对付这种货色根本不需要拳头。
艾思下意识地后撤,压低身子,并伸出双臂准备迎接对手,正像这些天来他从加布那里学到的一样。
但这一切在奇拉的眼里都是徒劳的。
对于一个毫无实战经验的新手来说,他做出防守动作并不是为了防守,只不过是按照记忆中的姿势学样罢了。在经历了多年刻苦训练的老手眼中,艾思的动作尽管很标准,但却破绽百出;更何况艾思甚至做出这个简单的动作都需要耗去思考的时间。
奇拉不需要。
只要接触到对方的身体,她的经验立刻就能告诉她许多许多信息——对手的重心放在哪里?对手的力势指向何方?对手的平衡如何维系?自己应该朝哪个方向出力才能起效?
所有修习搏斗术的人都明白,训练和实战经验上的差距,通过短短的一个礼拜是绝对绝对不可能弥补的。一个短暂思考的时间就足以奠定胜局。
奇拉想都不想就抓住了艾思向前伸出来的右手手腕。
在这个时刻,艾思正处于退避的状态,但由于他的右手被控制住了,也就使得他的整个右半侧身体无法远离奇拉;这样一来,艾思的身体在这两股力量的作用下,也就产生了绕他的右腿向外旋转的力势——这就是她想要的。
被控制住手腕的艾思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离奇拉的控制——
但他的这股对抗奇拉控制的力反而被奇拉所用。
借助这股的拉力,奇拉突然卸力上步,控制住艾思手腕的右手将他毫无准备的上臂反折至肩,左手顺势从他的臂弯穿入,紧握自己的右腕完成闭锁——
与此同时,她的腿迅猛地挤开艾思前腿的站立空间——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所有力与速度的转换,都发生在一个艾思甚至还没能意识到的瞬间——而奇拉也是在这个瞬间,像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似的,完全不加思考就做到了所有这些事情的。
艾思被轻松放平在地,轻松得就如同推倒一个稻草人。
*
倒地之后,奇拉继续调整身体的角度,保持着对他整个右肩控制的同时,毫不留情地跨过他的右手坐在他身上;不仅如此,艾思的右臂还被奇拉以相当别扭的方式固定了,如果继续向下施力的话,藉由以他自己的手臂构成的杠杆,她一定会摧毁艾思脆弱的右肩。
所幸奇拉没有继续下去。
“这样就是双肩触地了。”
她结束了对艾思的控制,站起身,甚至连气都没喘一下,语气中的轻松不言而喻。
“抱歉,笨狗。”奇拉转过头面对弥斯,耸了耸肩,“我留手了,但你弟弟实在是不堪一击。”
就连弥斯也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他也很清楚,奇拉的每一句话都是铁铮铮的事实。
“这样就可以宣布结果了吧......”一旁充当裁判的托德雷察看了一下场面上的情况,摇了摇头。艾思躺在地上的时间早就超过十倏了,按照通常的比赛,比赛已经结束了。
无论是技巧、力量还是经验,双方的水平差距都不可能用任何手段来弥补。甚至可以说,只要让奇拉抓到艾思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艾思都会像洋娃娃一样被随意地丢在地上——这场比赛简直毫无悬念。
但弥丹诺大人突然发话了。
“不,还没结束。”
“哈?但......老师,双肩触地的时间早就超过一倏了。”奇拉满脸疑惑地望向自己的老师,这位圣骑士说的话肯定不是在开玩笑——弥丹诺大人从不开玩笑。
“我有说过,双肩触底超过一倏就算失败的比赛规则吗?”弥丹诺大人反问自己的学生。
“没有。但正常来说......”
“这不是正常的比赛。”
“那请您明示,老师,我要怎么才算胜利?”奇拉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同这种水平的对手对抗简直是浪费时间。无论再来多少次都是一样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弥丹诺大人微微抬头,示意奇拉回头——尽管很费劲,但艾思终于从地上重新爬了起来。
“那孩子不是还站在那儿吗?”
“我明白了。”奇拉脸色一沉,“虽然对不起那条笨狗,但既然是您的意思,我也就照做了。”
*
“好样的,艾思!这样的话你就还有机会了!!”没有立刻失败让弥斯再度看到了一丝希望。
但迪里埃阁下和加布的神情都很凝重,一旁的裁判托德雷也愣住了。
“相当不妙啊......”加布喃喃说道。
“弥丹诺那家伙在想什么?怎么能这样?!”迪里埃阁下瘦削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俩可都还是孩子,看在主的份上!”
似乎只有弥斯一个人还蒙在鼓里。
“到底怎么了,阁下?”
加布替老阁下回答了他的疑问,“如果按照弥丹诺大人的意思,那么这个比赛只有一种结束方式,就是艾思成功摔倒祖尔萨宁小姐。”
“是啊,那对艾思不是很有优势吗?只要他还能站起来,那么永远都还有获胜的机会!”
“他没有机会的。”加布摇着头,言语中透露着深深的担忧,“你仔细想想,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对于祖尔萨宁小姐,她的胜利方式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
弥斯的话戛然而止,呼之欲出的答案就这么卡在嘴边。恐惧一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
“就是......
让他......
再也站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