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允许我再度向您介绍我自己,雷霆骑士团的大人,我已经为您的高超武技所折服。我乃尼伦·萨迪尔,萨迪尔家族之后,梅茜亚斯的守备官,波利法尔家族麾下的无地骑士,也是过去皇家狮鹫军团剿灭异教徒的功臣。虽然……一开始的发展似乎并不愉快,但您还是饶过了我这条老命,我不会介意。我只希望……我们可以从头开始。”
即便被绑在椅子上,侥幸捡回一条命的老骑士又犹未死心地打起了自己的算盘。然而,坐在他对面的弥斯此刻似乎没有心情理会他。他的脸正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以掩饰自己糟糕的表情。
“完蛋了,我把两个命令全部违背了!!!如果让泽文老师知道……那我就死定了!!!”
他这么想着。过了好一会儿,弥斯才缓缓抬起头来,露出疲惫的表情,回应了那位名为萨迪尔的老骑士的问话。
“叫我弥撒铎就行了,我并不是什么大人,也不隶属于雷霆骑士团。我只是风暴骑士团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扈从而已。”弥斯一边说着,一边取出银环重新束起自己的小辫,“很抱歉这么粗暴地对待您,但希望您能理解,这是我被授予的职责。”
“我能理解,当然能理解!……等等,风暴骑士团?可您刚刚……”
弥斯并没有向萨迪尔详细解释的兴致,此时他正头疼着这个老家伙的处理办法。
既然要留着他的命,是在了解完情况之后放走他呢,还是将他留在这里直到老师回来。从安全性上看,弥斯自己不能保证放走这家伙之后他又会生什么事端,说不定还会招引来恶魔潜在的盟友;但如果把他留下来,泽文老师便会轻易知道自己已经严重地违背了他的命令。
——又或者,在他交代完关于索伊姐姐的情报之后再除掉他?
弥斯稍加考虑便否决了这个提案。对于一名骑士来说这种做法未免太卑劣了,尤其是在对方也好歹是一名贵族骑士的情况下——尽管弥斯并不想待见这个满脸奸猾的老头。除了最基本的礼节,他不会给这个恶劣的老头任何骑士般的尊重,这个在南方犯下过罪行的家伙显然也不配得到什么尊重。
“您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又是所为何事,说说看吧。”
“正如我方才所说,我是来谈一笔交易的。”萨迪尔的小眼睛瞟向弥斯的表情,在判断出他再没有下杀手的意思之后,他才敢把自己所知和盘托出,“您是在进行……狩猎恶魔任务的途中吧?”
弥斯稍微警觉起来。他知道这家伙一定知道点什么,但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这么多,“您是从何得知的。”
“啊……我姑且,也算是活过五十多岁月,多少见过一些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东西。”
老头眨了眨眼,露出令人生厌的笑容,刻意顿了一下。
那是个老练诡狡的家伙,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察言观色,以判断接下来该说什么。不能对这样的人掉以轻心。
“就算您只是风暴崖的扈从,您的实力也已经凌驾于帝国的大多数骑士之上了。我不知道您侍奉的是哪一位老师,但那一定是一位名满天下的杰出圣骑士!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把好手,但在您的手下却毫无还手之力。像您这样年轻有为的扈从,无论以后在哪里荣升为骑士,那必然也能建立冠绝帝国的功业。……而我不过是提前表示对您的尊敬罢了。”
“这套就省了吧,萨迪尔大人。”弥斯以自己的表情告诉对方,自己并不吃这种奉承,“我只希望您能如实告诉我,您的消息从哪里来的?是波利法尔子爵夫人吩咐您来的吗,还是说,有其他人在打不好的主意?希望您明白,这件事情可能关乎许多人命。”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不用您提醒。”萨迪尔笑了笑,尽力希望向弥斯表现自己的真诚,“正因为如此,作为梅茜亚斯的守备官,我也没有带任何士兵,而是一个人来到这里。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不是吗?”
“当然,我甚至希望再少一个人。”弥斯冷冷地回答。
“好吧,好吧,我只是希望您能知道,我不会给您造成任何麻烦。这一切事情都是在我看到被袭击的军械库的时候,由我自己想方设法查出来了,只是没有想到被那个女人阴了一手。不过无论如何,作为参与调查的守备官之一,看到那样的壮观景象,自然不可能就此罢休的。”
“什么?军械库的袭击?什么时候?”
弥斯脱口而出的时刻,他就已经后悔了。
“啊?您不知道吗?看来很不幸的是,您没有在场呢。那恐怕是一场空前激烈的厮杀啊!即便是我也想象不出那种场景。”得知了这个讯息的老萨迪尔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仿佛他抓住了弥斯的软肋,“难不成……您被排除在外了?”
“……您说说看吧。”沉默了片刻之后,弥斯勉强回应道。
“熔化了的黄金和铁液凝固在那里,铺满了冶炼区的地面,勾勒出巨幅诡秘惊人的图样。”萨迪尔说着,撇了撇嘴,“那帮蠢蛋都以为是主的神迹,可我不这么认为。我活了五十多年,还从来没见过主显过什么圣。我于是去找了几名负责物资运送的卫兵,用一笔不少的钱撬开他们其中一人的嘴,了解到大约在三天前有一大批保密权限极高的武器装备进驻了库房;我又去找了那个篡夺了波利法尔家的女人,她却干脆地告诉我的确有一位来自雷霆骑士团的使者向她私下里‘租用’了这座小屋。——我只是没有料到那个女人如此狠毒,并不知道大人们其实是‘征用’而不是‘租借’,误闯了这个地方,还请您不要见怪。”
“这个借口并不高明。您会在一几个普通士兵身上花这么些钱,想必是早有所图了吧?既然已经有了那么多黄金,为什么不拿着那些黄金,就此罢休呢?”
“既然涉及了四大骑士团,那么那些黄金迟早会归还到费兰多卡萨教廷的手里,我还没有愚蠢到以为我们这种身份的人能染指教廷的财富。呀,我当然也没想瞒您,从一开始我就是带着交易的意愿来的,只是没有想到会闹成这个地步,这是我的疏忽。”老萨迪尔摇摇头,揪起的眉头让他脸上那一条条皱纹显得更加明显,“但我如今已是走投无路了,既然那个篡取了梅茜亚斯的女人想要害我,那我就不可能再在梅茜亚斯待下去了。我这把老骨头虽然不愿意,但也必须离开这里,另找其他容身之所。”
“我想您随时都可以离开,波利法尔夫人想必也不能派人强加阻拦吧?”
“您想得太简单了,弥撒铎大人。”萨迪尔的苦情戏仍在继续,“有哪位大人会收留我这样一个年过半百、体力衰竭而且孤身一人、毫无利用价值的老无地骑士呢,特别是在我已然得罪了另一方领主的情势下?想当年我和皇家狮鹫军团的老战友们在南方为了帝国鞠躬尽瘁、出生入死,冲锋在破城的第一线,但我的兄弟们却多数因斯顿托克之事获了罪,被打入狱中,只有我得以侥幸逃脱。我们这些帝国的功臣,竟在今天落得如此地步,连容身之所都找不到,这难道不令人唏嘘吗?”
看见萨迪尔仍然将自己在南方的罪行当成吹嘘的资本,弥斯一时怒从中来,便忘了礼节,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混蛋难道不都该被处死吗?!”
没想到萨迪尔却狂笑不止。他那听上去如痰在喉的笑声和悦耳一点也沾不上关系,只是让弥斯更加厌恶。
“您还真是位充满正义感的人呢,弥撒铎大人?”
“有什么可笑的?!”
“那可是些崇拜偶像的异教徒,被他们那恶毒的祭司蛊惑,已经执迷不悟、无药可救了!我们围攻了斯顿托克长达两个月,那些疯狂的异教徒从城墙上扔下石头,砸死了我多少士兵?难道帝国信奉主的虔诚士兵就理应被这些异教徒打死吗?还是说,你觉得那群疯子有半点悔悟之心,会在杀死了帝国的士兵之后前往教堂忏悔?不,他们当然不会,他们是异教徒。”萨迪尔摊着手,作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我们受帝国之命进攻斯顿托克,又在帝国的命令下获罪,难道这些全部都要算到我们的头上?如果您还在假装高尚,那只证明您还太年轻,没有亲临过真正的战争——那里没有什么荣耀和伟大,只有罪行和相互屠戮。作为一位年过半百的长者,我敢打包票,如果是您在那个位置,您也会做同样的事情。我原以为,在这一点上我们能够达成一致,毕竟我们同为帝国的士兵,都是奉差遣而办事。”
“按你这么说,我就应该遵从命令,早些结束您的生命,萨迪尔大人。”弥斯针锋相对地回应道,显然他还怒意未消。
“从服从命令的角度来说,您当然应该这么做——可您没有做。”
“现在您又不怕死了吗,萨迪尔大人?”弥斯的笑容显得颇为勉强,仿佛下一倏就要拔剑,“别忘了您现在的处境。”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劳烦您提醒,弥撒铎大人。”老奸巨猾的萨迪尔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但我也很清楚,您究竟是为什么没有杀死我。您没有服从命令是因为您有求于我,您需要我知道的一些信息,虽然我并不知道为何,但在您心里这些信息甚至比遵从圣骑士的命令还要重要,以至于您不惜抗命也想要得到它们。我不得不说,弥撒铎大人,从这一点上您并不是一个好的士兵。”
对此,弥斯竟然无言以对。
“不过,这没什么丢人的——看看过去好士兵的下场吧,如今正被您绑在椅子上。”萨迪尔自以为幽默地自嘲着,“我当然知道您讨厌我这个老家伙,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大喜欢自己。但从这件事上,至少您需要我,而我更需要您,我们本可以各取所需,得到完美的结果。”
“您不会有完美的结果的,尼伦·萨迪尔大人。”
“别这样嘛……要知道,托那些‘秉公执法’的帝国大臣们的福,斯顿托克那场战斗的参与者,如今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恐怕只有我这个孤家寡人了。如果您我死了,那么您就更不可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了。”萨迪尔的脸上依然挂着那令人生厌的诡诈笑容,“别担心,我会死的,也许几年之后,也许十几年?二十几年?谁知道呢,我只是想安度晚年而已,这不是个过分的要求吧?”
弥斯狠狠地瞪着他,但却没有说话。他知道那个老家伙是对的,如果自己想要得到索伊姐姐的下落,自己就不能杀了他。
他很矛盾。
“这种互惠互利的选择,应该不难做吧?”
“您想要什么?”犹豫了半晌,弥斯终于问道,“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您想从这里得到什么?”
“我想要功劳。”
“什么?!”
“当然不是从您这里索要,我知道您给不了我什么。但既然您还留在这里,是不是就可以认为,恶魔狩猎的任务还没有结束呢?或许……这里需要被提防得如此仔细,应该是有什么未完成的事情吧?”萨迪尔的笑容愈加地放肆了,他知道弥斯已经在认真考虑他的提案,“恶魔很危险我也知道,您大可放心,我不会打什么会把自己赔进去的主意,更不想玩弄那种能把整个库房都浸泡在熔融黄金里的危险怪物。……不过呢,越危险的东西,回报就越高。如果是涉及恶魔的话,回报嘛……”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只是想要一份功劳,在回往教廷的报告上加上我的名字,让伟大的教廷知道我在您的任务中给予了协助,仅此而已。——当然了,大部分功劳都是您的,我只是想要分那么一丁点而已,对于我这种情况窘迫的无地骑士来说,那一点点就足够了。”
“我们并不会从恶魔狩猎任务中得到教廷的任何赏赐,这只是我们的份内之务而已。抱歉了,萨迪尔大人,您恐怕要白忙活了。”弥斯冷淡地回答道。
“那只是对您和您那些圣骑士大人而言,弥撒铎大人。您恐怕还不知道吧,像我们这样出身普通的士兵、骑士,只要是能在关于恶魔的事情中建立了功劳,哪怕是再小的功劳,为了褒奖其面对恶魔的出众勇气,费兰多卡萨和伽尔撒都会给予可观的赏赐。”萨迪尔兴致勃勃地说着,眼中洋溢着赤裸裸的贪婪,“功劳越大,能得到的赏赐就越丰厚,甚至可以得到极大的提拔,一些著名的圣骑士甚至就是这样诞生的。”
弥斯愣了一下。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好歹也活了大半辈子,也见过不少著名的骑师,其中也有寥寥数人得以成为帝国的翘楚。那位闻名天下的雷·兰吉尔·泽文大人在年轻时不也是皇家狮鹫军团的骑师吗?他不也是在南方征战的时候获得的功勋吗?尽管那时候我已经获罪离开了军团,但通过各种渠道我还是能知道一点点事情的。——倒是您,作为风暴骑士团的成员,竟然连这都不知道吗?”
他当然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想到。
“‘不敢以凡人之躯面对不朽之物的,何以取得与之抗衡的不朽之力?’”
正如醍醐灌顶一般,这一句话突然涌现在他的脑海。
“……什么凡人不朽……您……在说什么?”萨迪尔挑了挑眉,“总之,只要满足了我的条件,您也会得到想要得知的信息。事实上,您根本没什么可担忧的,因为我们的利益就赖于这同一件事上,我也同样希望这件事情圆满落幕,因此我没有理由给您添更多的麻烦,甚至可以为您提供帮助。”
“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但,难道会这么简单吗?只需要……”
弥斯没有理会萨迪尔的自说自话。他只是低着头沉思着,他的思绪仍还停留在那一句话上,那一句话的真正含义。
“……看来您似乎并没有在听我说呢。”
“我在听着。”弥斯看样子已经回神过来,“也就是说,只要让你参与看守任务,你就会将所有关于斯顿托克的事情告诉于我了吗?”
“是的,我又有什么可隐瞒的呢?已经是过去三十多年的事情了,藏着掖着对我来说也不会带来更多的价值。”
“嗯……”
“我自会配合您的吩咐,毕竟我也不想弄出任何乱子。”萨迪尔耸了耸肩,“然而,您也必须答应我一些条件。”
“说。”
“首先,您当然要为我松绑,否则您要带着这张椅子到处走也挺不方便的,我这老头子还自己带着脚呢,不用劳烦您。”萨迪尔说着,从椅子上踢了踢腿,“第二,您必须归还我的佩剑。纵使破落潦倒,我好歹也还是一名骑士,我需要一把剑来自卫,这点算不上过分吧?”
“这不行,我不能把剑还给您。”
“嗯……虽然您已经向我展现了您是个多么正义的人,很不巧的是,我并不相信那种玩意儿,否则我可能早就死在三十多年前的战场上了。”萨迪尔眯起了眼睛,自以为看透了弥斯的想法,“我可不想在被利用完之后就被您随意地处理掉,以您的能力要做到这一点应该很容易。出于最基本的信任,您应该给我一把自卫的武器。——就算是拿回了佩剑,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可能对您造成任何威胁,您很清楚这一点,更何况我还需要您为我的未来铺路呢?出手对您发起攻击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一点好处都没有。”
“嗯——”尽管十分抗拒,弥斯不得不承认,萨迪尔的话有些道理。
“最后一点,也很简单。在事情都结束了之后,我要见到我的名字写在去往费兰多卡萨的报告上,到时候我自然会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就是这些了。”
“我需要一些时间来做决定。”弥斯突然抬起头来,尽管对萨迪尔,他的目光仍然不算友好。他从心底里讨厌这个卑劣的老头,但他知道,在自己的心里却倾向于接受他的条件。他提出的条件无论从怎么想都算不上过分,对自己来说也不难做到。
“当然可以。”萨迪尔颇为惬意地耸了耸肩,“您希望我等多久我就能等多久,只要您愿意等的话。”
“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想……嗯……来仔细考虑您的提案。”
说着,弥斯突然站起来,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些混乱的东西正无处安置。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失陪了。”
“请吧。”萨迪尔说,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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