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绵绣似的地方,终年有不败之花,四季有长青之草。列峰排空,常住霭霭烟云,曲径通幽,时吟细细风雨,樵歌唱遏飞霞,牧笛吹咽流水,是个典型的江南水乡。
清晨,沈梅清起床。七岁的女儿海儿还在熟睡。
沈梅清痴痴地看着女儿粉红小脸,海儿长得很美,完全集合她与江涵星的优点,相信长大以后会是位人见人爱的绝色美女。
八年了,沈梅清回到千年前的家乡,已经八年。
那天清晨她悠悠醒转,发现自己独自躺在神农峰顶。
这是千年前的神农架。
她记得那个黄昏,她就是在这里摔下悬崖的,现在玉观音又把她带到原来的地方。
时间略有变化,她落崖时是黄昏,当时已是清晨。
晨雾缭绕,成群结队的短嘴金丝燕在她眼前咫尺的云雾中轻盈迅捷地翻飞起舞,再朝山背后的燕子洞俯冲而去,有几次燕子就从她头顶掠过,似乎伸手可及。
多么美丽的山间清晨,可江涵星已不在她的身边。
他死了,死在千年之后,死前他选择放手。
江涵星没有留下尸体。为什么他不随着她来到千年前,为什么不让她安葬他,给她以怀念他的机会?
他已经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
唯一留给她的,只有一块玉观音。
沈梅清泪如泉涌。
捧起玉观音,沈梅清睁大眼睛:玉观音里面竟然有三种颜色深蓝,浅蓝,红色。
三种颜色没有混在一起,各占一隅。
红色无疑就是血魔北宫伤的魂魄。
深蓝与浅蓝就是江涵星与冷云飞的魂魄。至于他们谁是深蓝,谁是浅蓝,沈梅清也不清楚。
在江涵星死后,玉观音又及时地把他的亡魂吸了进去。
这么说来,江涵星,冷云飞与北宫伤的灵魂都没有死,都被吸进玉中。
沈梅清捧着玉观音的手在发抖:若是玉中只有深蓝浅蓝,她会兴奋欲狂,会有一丝期望,可这玉观音里面还有血魔的魂魄。
如果这个世界再出现一个三重人格的男人,那是个多么残忍多么可怕的现实。
也许她应该像她的师父那样,把这块玉观音抛到故乡的那个万丈深潭,让血魔的魂魄永无超生之所。
可是,她不忍抛弃这块玉观音,真的不忍。
里面三个灵魂,她恨其中的一个,却深深的爱着另外两个。
沈梅清把玉观音小心置于袋中,放弃思考这个问题。
她想到重病的弟弟。奔到崖边,她激动得眼泪涌出来。
那株五百年的灵芝还在。
她开始在山顶结绳。撮了很久,因山上有很多野果,她可以果腹,并不饿。
结好绳子,她小心翼翼地采了灵芝,晴风丽日,一切顺利。
她走出深山,方知世间已过五个月。刚好与她在千年后度过的时间相符。
救得弟弟后,她便在山乡隐居。足月后生下女儿海儿。
沈梅清以行医为生,因医术高明,三年后便成为名闻天下的神医,前来求医的人络绎不绝。做为单身母亲,她无须为无钱抚养女儿而忧虑。
海儿极其聪明,才八个多月就牙牙学语,三岁诵读诗文,五岁缠着与她上山采药。
这些年有女儿陪伴,沈梅清的生活过得很充实。
日子就像水一样静静地流淌着,转眼便是八年。
八年来,前七年因担心血魔出来害人,沈梅清将玉观音藏在匣中,不敢示人,她常常在无人的地方,静静地抚摸着温润的玉,向玉观音倾吐着自己的心事。
那天早上她又和玉观音说话了:“涵星,海儿快满八岁了,越长越美丽,她和我喜欢医术,现在会辨别几百种草药,昨天我在菜园浇菜时,有人来求医,还是海儿帮他治病呢,她认穴之准让我都感到惊讶,无法想象她才是一个七岁多的女孩,我好开心。涵星,你开心吗?
昨晚海儿又问我,娘,爹爹在哪里?怎么还没回来?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她呢?”
因江涵星的尸体没有带到古代,沈梅清无法给他立碑。她又怀着一丝期待,希望江涵星有一天能够复活,所以一直没有告诉女儿说她的父亲已经死了,而是说:海儿,你爹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虽说沈梅清不知道玉观音里面的灵魂是否听到她的倾诉,但她还是八年如一日地与玉观音说话,她在说自己的情况,说女儿海儿的情况,就像是和她最爱的男人说话一样。
玉观音一直无言,无论她说了多少话,它都不曾显灵。
不过让沈梅清万分欣喜地是,那块玉观音中的颜色一直在变。
七年后它变成一块紫玉观音,之后一年它再也没有变化,一直维持着这种颜色。
这块紫玉色泽匀称,质地细腻,温润柔和。
玉中的灵魂又变成怎样呢?是好,是坏?它是否还记得她?
沈梅清不知道,不过这块紫玉如此优雅高贵,应该无害吧?
自从变成柔和的紫玉观音之后,沈梅清开始把玉观音带到颈上,因衣服遮住,无人知她带玉。
沈梅清那天亦将紫玉观音带到雪白的颈上,走出门去。
天气很好,到处都是明媚艳丽、光彩绚止的阳光,追赶着迷迷茫茫、白云一样的晨霭,鸟雀在幽深的林间啼啭。
此时,小路那边走来两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他们用担架抬着一人,步履蹒跚地朝她走来。
这是对贫贱夫妻,看上去约有七十岁,头发花白,满面风尘,衣服褴褛,脸露忧伤。
他们用担架端来的,应该是他们的爱子。
沈梅清忍不住奔过去。
老汉看到沈梅清,颤声问道:“姑娘,请问你知道沈神医住在哪里吗?”
沈梅清医术名扬天下,大家把她传得神乎其神,极少人知道她是个年轻女子。
沈梅清道:“我就是。”
老汉激动地道:“沈神医,我们夫妇听到沈神医的名声,抬着福儿,走了几百里路,终于找到你了。老汉没有多少钱,希望你念在老汉夫妇的一片爱子之心,替我儿子治病。”
几百里路?天哪,这可是古代耶,他们要走多久,才能赶到此处呵。
可怜天下父母心。
“好的,两位老人家,我一定会全力帮你儿子治病的。你儿子以前可曾看过医生?”
“谢谢沈神医。”老汉垂泪道:“老夫姓江,只福儿一个儿子,三年前福儿脑部被人击倒后昏迷至今,这三年老夫请过名医无数,全都无计可施,为了儿子老夫散尽家财,无法再请医生,小儿如今全靠拙妻将饭菜嚼碎后喂给他吃,方才得以苟延残喘,只是这两天福儿连粥都喝不下去了,沈神医你看看这是为何?”
沈梅清澄澈的水瞳看着躺在担架上的病人,眼露忧色。
病人二十七、八岁左右,剑眉飞扬,鼻梁挺直,弧形优美的唇紧抿着,原本应该是位美男子,但由于长期昏迷,营养不良,变得骨瘦如柴,脸色灰白得似个死人。
沈梅清纤手微探病人的手脉。
“令公子刚刚逝去。”沈梅清叹道:“你们将他好生安葬吧。”
江老汉定睛一看,顿时呆若木鸡,病人的脸呈死灰色,身体渐渐僵冷。他犹自不信,右手颤颤巍巍地去摸他的鼻孔,果然全无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