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大厅中,直挺挺地躺着一位一动不动的男人。
谁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谁也不关心他是死是活。
有些人的生命本来就像是一棵草芥,世上无人会关心他,他活着只不过就像一缕四处游荡的孤魂。
不过那晚例外。大约十分钟后,一条黑影幽灵般出现在窗外。
也不知黑影用什么方法,在里面锁住的玻璃窗开了。
黑影跃入窗内,轻盈如燕。
灯光下,清晰地照出黑影清秀的脸庞。
这是一个女人,大约二十六七岁,身材娇小,皮肤白皙,长相极美:瓜子脸,大眼睛,樱桃嘴。
当她怯生生地站在你面前时,谁也无法将她和杀人不眨眼的女罗刹联系在一起。
可她偏偏是全日本中最可怕的女杀手黑泽狐。
她就是雾岛龙一的同门师妹,那位唯一活着出岛的女杀手:藤原丛美。
此时,她朝龙一走去,脚步走得非常轻,没有半点声息,就像黑暗中一个影子。
藤原丛美走到雾岛龙一面前,蹲在他的身边,充满眷恋的双眼痴痴地看着面前这个憔悴忧郁的男人,左手温柔地爱抚着他俊美苍白的脸庞,右手掏出纸巾,轻轻地擦着他脸上还未干透的汗水:“涵星,你的头痛症又发作了,变得越来越严重了。长久这样,你怎么熬得下去?”
两滴冰凉的泪水从她白玉般的脸上滑过,不知不觉中,她伸出手抱住雾岛涵星失去知觉的身体:夜凉如水,灯光如昼,藤原丛美紧紧地抱着雾岛龙一,继续对着无知无觉的他喃喃自语:“涵星,在你清醒的时候,我从来不敢这么抱着你,我更从来不敢说我爱你,因为我知道我会遭到你的拒绝,我怕到时候只怕连朋友都做不了,只有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才敢这样抱着你,才敢说我爱你。”
“涵星,你知道我爱你吗?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整整爱你十一年了,当我知道这个世界有爱情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可是,我不敢说,在你面前我不敢说,也不敢有任何表示,我只有远远地看着你,远远地关心你。那个可怕的夜晚剥夺了我向你表白爱情的权利,剥夺了我一生的幸福。如果我知道在这十年中我的人生会这么痛苦,如果我知道我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爱你,我宁愿死掉,宁愿一辈子呆在孤岛中不出来,也不会在你面前和那个男妓……不会!”
“涵星,我知道你追求完美,你一生都在追求完美,那夜我们都……失去了……所以你不可能和我在一起生活,可是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我不完美,你同样也不完美,你为何还要这么折磨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比我更了解你,又有哪个女人比我更加爱你呢?我们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们应该在一起生活,互相扶持,相携终生。你为什么就不给我,也给你一个机会呢?哦,其实也不能怪你,都怪我没有勇气来爱你,我没有勇气啊……”
“涵星,你知道吗?这十年来,我没有和男人谈过一次恋爱,也没有和任何男人发生过关系,我曾经想过要放纵自己,尤其在那些孤独无助的日子里,尤其在那些几乎令人崩溃的时光,我想过,我也试过,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有一次我还去酒吧召鸭,当那个鸭子想要解我的衣裳时,看到他那张为了讨好女人而装出来的面具般的完美笑容,我一个巴掌扇过去……最后我还是逃走了,在家里喝了一夜的酒,一边喝一边用刀用力地划着自己的手臂。”
说到这儿,藤原丛美孚起袖子,她粉白的左臂上竟然刀痕交错,刻有两朵血红的樱花,灯光下,原本美丽的樱花被血浸得有点模糊,红得刺眼:“涵星,这十年来,我每当心痛得无法忍受之时,便会在手臂上划一刀,现在已经有十瓣了,哈,哈,这倒是个灵丹妙药,臂上痛极,心上的痛楚就减轻了。涵星,你看这两朵樱花美吗?美不美呀?”
说到这儿,藤原丛美已经泣不成声,她继续痴痴地看着面前毫无知觉的男人,继续自言自语:“涵星,这是你的家吗?你几时在中国买幢楼?你在日本生活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一个固定的家,四处飘泊,为何反而在中国买楼呢?你长年在外,又能在这幢楼住多久?你不在日本买楼,是怕我们知道你的住处来打扰你?还是因为你有一半的中国血统,你就从来不认为你也是个日本人吗?”
“涵星,你喝酒了,嘴上好多酒气,你究竟有什么心事?你为何将自己裹得这么紧,为何不向我倾吐一下心事,就算你不爱我,也可以把我当成朋友看待啊,我们已经有十多年的交情了。”
“涵星,你知道我为何会找到这里吗?今晚我在路上开车,无意间看到你开着车从我的车子旁边经过,我一眼就认出你来,可你没有感觉到我,你一定有心事,有很重的心事,否则,像你那么警觉的人,我在背后开车跟着你回家,你怎么可能没觉察呢?”
“涵星,你知道我找到你的家,心里有多高兴吗?我真想立即过来敲门,可是岛主忽然打我的手机,我不能马上过来找你。等我把事情办好后来找你时,你却晕倒了。”
藤原丛美自言自语,眼中的泪水如同雨点般飘落……
就在此时,雾岛龙一忽然睁开眼睛。
“涵星,你……你醒了?”
藤原丛美又惊又喜,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可能全都落入他的耳中,她不由得脸上飞红。
雾岛龙一缓缓站起来,藤原丛美就在他身边,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好像丛美是个隐形人。
藤原丛美拳头攫紧:涵星,你为何不理我?
当她再次将目光转向他时,很快知道自己错了:雾岛龙一直直地瞪着远方,双眼异常地茫然,没有半点神采。俊美的面孔也没有半点表情。
藤原丛美完全明白:雾岛龙一并不是不理她,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
他梦游了。
十一年前,她还是一位十六岁的美丽少女,她爱上了岛上一位忧郁的少年,几乎每天都在默默地注视着他。她记得那个美丽的夏夜,她因思念少年而失眠了,半夜三更起来独自在海边散步,远远地,她发现她心爱的少年竟然也在星空下的海边徘徊,她脸红了,但在明亮的月光下已无处躲藏,只能朝他走去,走近,她看到他俊秀的脸上挂满泪珠,她从来没有看到少年流泪,第一次看到他哭,心疼得厉害,她柔声问他有什么心事,但他没理她,就当她不存在,那时她好伤心,泪水直流。因怕他看到她眼中的泪水,她转身走开,因为不甘心,她又回头看他,当时一幕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但见他双眼直直地盯着大海,口中喃喃地说着“妈妈,妈妈……”,他一边说着妈妈一边迷惘地走着,一直走到一块大礁石上,他忽然直直地躺下去,她吃了一惊,忍不住奔过去,却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