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我们务必要注意在战争中保存实力。”邹普胜说:“到时谁的实力强大,天下就是谁的。”
“邹太师言之有理。”陈友谅说:“当今天下,谁有六十万军队?”
“他们几家全凑起来,也就是这个数。”张必先说。
经过这番议论,陈友谅又长足了称霸天下的勇气,而对眼前南昌城,他决定再放宽一个月的时间攻取,意在到时坐守渔翁之利。
对于守城军队来说,战争是异常残酷的,守了一个月,丢了上万将士的生命,第二个月过去,四万军队剩下不足两万。尤其严重的是,城里能吃的东西已全部吃尽,战马杀的也只剩下元帅府里的几匹。
朱文正主动请求出击,到城外去抢些粮食,就是拖些杀死在城下的战马也好。既然情况如此,邓友德也不反对。当晚,朱文正带领精选的八百名敢死队,悄悄出城。他们潜水摸到敌人先头部队的后营,好不容易找到了些粮食,正在搬运时,敌人发现了,黑压压的成千上万的军队,追杀上来。八百名敢死队员;仅逃回来三名,朱文正被乱军砍死后认出来,又砍了脑袋,挂在城前栽下的一根木头上。
邓友德看了,痛心万分,当晚亲自出城,取下那颗头回来,葬在城里,一边派人报信朱元璋。
邓友德这次出城,不但取回朱文正的头颅,还拖回来几匹死马。将士们饱饱地吃了一顿,当晚,便有十几位将士请求出城,去拖死马回来。邓友德答应了。可是,他们去了之后,再没有一个人回来。
原来,张定边知道邓友德出城拖走死马之后,即增派精兵晚上设伏,一旦有人出城来拖死马,便围而歼之。
城里的情况已经是非常严重了,朱元璋原是要他们坚守两月,可他们现在已经守了八十天,死伤的已经差不多了。而城外的敌人,竟还是那样强大,他们虽然成倍地死伤于守军,可是,他们的优势还是越来越明显。
由于邓友德的宣传,城内年青力壮的居民也来帮着守城,只是,没有吃的,许多人连剑也握不住了。
“国公如果再不来,恐怕真要完了。”邓友德对沐英说。
“他应该来的,这么久,应该来了。”沐英说。
“可是……”
“莫不是张士诚?”
“以张士诚的性格,他是不会趁我们与陈友谅决战还没有开始就攻我们的。”
“不管怎样,我们只能与南昌城共存亡了。”沐英说。
邓友德点点头。俩人相互凝视而别,犹如生死之别一般。他俩人此时都清楚,如果第二天陈友谅发动猛攻,他们一定会双双战死在这残酷的战场上。
最辉煌的人生,必须是一直走在正确的路上,失误只是偶尔的不小心;最壮丽的人生,必须是经历了许多失败而终能勇敢地站起来。
121、
方明军随徐达、常遇春来到朱元璋营内,倒头便拜,道:
“罪将方明军,拜见吴国公。”
朱元璋慌忙下座,走到方明军跟前,双手扶起,道:
“快快请起,久闻将军英武智慧,今能助我统一天下,救民于水火,实是元璋之大幸,天下百姓之大幸。若蒙将军不弃,可为征讨大将军,前往解救南昌之围。”
“末将遵命,但不知何日出发?”
“将军此刻即回稍作休息,明日一早就出发,有关情况,我命南昌来的李魁与你同往,沿途可详细告之。”朱元璋说:“将军出发后,我即率大军殿后,灭陈友谅于鄱阳湖中。”
“闻言陈友谅出兵六十万。”方明军问。
“正是。”朱元璋说:“可他六十万大军,被我四万人马顶住,算来已经有八十天。其战斗能力可想而知;用兵方略,可想而之;败亡之日,也就可想而之了。”说罢哈哈大笑。
方明军此次初与朱元璋打交道,以前在张士诚处,闻说朱元璋一介和尚,如何无能,但又只闻张士诚兵败于朱元璋。后来张士诚算是争气,一一夺回失去城池。这次与徐达、常遇春交战失手,才知朱元璋手下如何了得,现又闻朱元璋一番气慨宏大的话语,不由心生许多敬服,脱口说道:
“末将一介武夫,也曾尽力择一明主而效命沙场,今日总算有幸。这次前去,一定拼死解救南昌之围。”
朱元璋见方明军说得情真意切,不由频频点头。心想,我牺牲了赵德胜,如今又牺牲了朱文正,赔上南昌四万守军,得一忠勇大将,又得七万余训练有素的先锋队……罢、罢、罢,也不枉我一番苦心惮虑。
朱元璋出发之前,亲自捡阅了水军。看着一艘艘高大的战舰,熟练的水军,朱元璋笑了,对俞廷玉说:
“消灭陈友谅,就靠你们了。”
“一切听凭国公调遣,末将拼死效命。”俞廷玉说。
“这回我们去,不是求死,是要陈友谅死无葬身之地。”朱元璋说。
“末将知道,一定消灭陈友谅。”
“这就对了,将来还要靠你,组建更大的水军,过长江,还要过黄河去。”
“是,末将愿意跟随国公,发展我们的水军。”
朱元璋点点头,说:
“你也速去准备,明日出发,到了裕溪口,连同原巢湖的水军,统一归你指挥,往西南沿江上直奔鄱阳湖,围歼陈友谅水军。”
“末将遵令。”
一直未见让陆军行动,常遇春急了,问朱元璋:
“邓元帅诸将帅,不知能否撑到我们赶去?”
朱元璋闻言笑着对李善长说:
“丞相看法如何?”
李善长知道,这事朱元璋心里明白,自己抢先说了不怎么好,于是把目光投向刘伯温说:
“我想听听军师的看法?”
“方明军兵发,南昌已救,如果南昌昨日还在邓元帅手中,今日就不用撑,也不会丢了。”刘伯温说完哈哈大笑。
“这……”常遇春还是不太明白,但见刘伯温只顾去笑,心里顿时很不乐意。李善长见了,这才解释道:
“方明军兵发,陈友谅必然得知,知我后顾无忧,必退兵守住鄱阳湖水口,以防我援军与入湖邓元帅守军汇合。”
“他们何不趁此猛攻几日,拿下南昌?”常遇春坚持又问。
这话李善长感到又不好回答,正思考,朱元璋发话:
“如果他陈友谅能有你常遇春的这般见识,我还敢让你们去攻合肥?”言罢,也哈哈大笑,声音洪亮粗重,又远胜刘伯温的。
122、
刘伯温此时早已驻了笑声,听他二人之言,突感自己有些可笑。心想,这一场漂亮的战役,虽是自己指挥,却又在朱元璋的谋划中进行,自己还呈什么能?
朱元璋!他不但是一位称职的国公,更是位称职的军事家。放眼他身边这些文臣武将,又有哪一个能及?在谋略上,自己似乎比他略高一筹。可是,这次他一手策划的攻城之役,就算自己能想到,却不可能去做啊!想到这里,刘伯温不由打心里佩服朱元璋那份超人的胆量,更深慑于他那份权衡利害得失后的狠心。一将成名万骨枯,一王成名……这,或许就是一个皇帝与我这个臣子的差别所在吧?刘伯温不愿再想下去……
朱元璋见刘伯温在自己笑声中一副惘然若失的样子,不由在心里想到:
“这些文人、谋士,真是一点也刺激不得,动辄就悲就喜就伤感不已。”想到这里,不由恶作剧地又说:
“常元帅,以后遇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多多去向军师请教。”
“这进攻合肥之事,难道也是军师的主意?”常遇春这是明知故问,其实徐达已告诉他,进攻合肥,全是国公一意坚持。
刘伯温有些尴尬,一些话,想说又不能说,只好淡淡地摇摇头。李善长看出常遇春是明知故问,怕把事情弄僵,便说:
“眼下之急,是征粮之事,如今正值青黄不接,粮草……”
“这些事,还劳丞相一人费心,全权作主。”朱元璋说:“我与军师在这大战之前,还是去聚贤馆看看几位老儒士,以求些贤德之智慧。”
刘伯温先是被常遇春问短,这时又听朱元璋此言,深感有挖苦之意,但只能强忍着不再作声。
朱元璋唤来胡惟庸跟随,带了刘伯温,一路往聚贤馆走去。到聚贤馆时,却只有宋濂一人在。
时已是春深之季,聚贤馆内晓湖旁,杨柳依依,绿草青青,甚是舒人心扉。宋濂名为儒学提举,其实只给朱元璋长子朱标与章溢之子存文做做儒学教师,闲来无事,便在这湖边亭内读史养性,见朱元璋与刘伯温到来,忙置节上前迎接。
“先生所阅何书?”朱元璋问。
“回国公,如今趁闲,我在钻研‘春秋左氏传’。”宋濂展书给朱元璋看后说。
“叶琛、章溢都不在馆内?”朱元璋又问。
“叶琛与章溢身为都水营田司佥事,每日里核田亩,定赋税,劳心劳力为国,已很少呆在馆内。”宋濂如实说道:“章溢因为劳累前日得病,现在馆内休息。”
“章溢病了?快带我去看看。”朱元璋顿时非常着急。
宋濂见了,感动不已。带了朱元璋与刘伯温,来了章溢的居处。
章溢脸色有些苍白,躺在床上,见朱元璋等来,挣扎着要起身,朱元璋上前一步按住,说:
“先生病中,何须行礼。只怪元璋忙于征战,知道信迟,还望见谅。”
“如今大敌当前,国公日理万机,微臣帮不上忙,还劳国公来看我,真是感激,惭愧。”
“先生好好养病,注意身体。”朱元璋握住章溢的手说。
章溢原在元朝做事,那有这等事情,知遇之恩,感动得他老泪纵横。
朱元璋见章溢动了真情,忙抽身退出,一边说:
“看,我来了,让你流泪。好好养息身体,需要什么,让人跟我说一声,我一定办好。”
章溢感动不已,宋濂也跟着动心,只是刘伯温看来,似有些虚伪。又说了些关于养病之事的话,朱元璋等告辞出来,对刘伯温与宋濂说:
“章溢校田亩,定赋税,功绩甚是显著。待他病好之后,那时南昌战事已平,我想让他去做南昌府知府,你们认为如何?”
“章溢智勇双全,高风亮节,对国公忠心耿耿。”宋濂说:“南昌府知府可是显位、重位,章溢充任,可谓国公慧眼识人。”
朱元璋以目视询刘伯温,刘伯温说:
“宋濂之言,非常确切,我很赞同。”
“好,章溢之事就这么定了。不知二位,可有什么要求,如能说出,我定设法满足。”
“圣人曰,人尽其才,赏罚适中,天下可定也。”宋濂说:“现在看来,国公甚称定天下之人。国公问我与伯温有何要求。在我看来,我等要求,已尽皆满足。伯温精通兵法,通晓天机,国公便委以军师之职;老朽一介书生,国公便予以研究经史,著述文章,还蒙错爱以教太子。除了感激涕零,我等再无要求。”
“先生过谦,先生过谦。”朱元璋说。
“人尽其才,恐怕未必。”刘伯温心想:“这个朱元璋委实是厉害,看宋濂那感激涕零的样子。其实朱元璋并不把这些文臣、谋士当自家人。不过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利用,或者装点一下门面罢了。”刘伯温又清楚地想起陈友谅第一次进攻南京时的感受,大敌当前,危在旦夕之时,朱元璋似乎将自己的全部权力都交给了他,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胸襟?而他,真正有负军国大事于一身之感。可是,接踵而来的便是什么事也沾不上边了。武将们拥兵一部,驻地一方,握有兵权,有行事之力,拥戴之兵。朱元璋对他们,倒是依赖得多。而文臣谋士,虽说也礼贤,譬如这次前来探望,各委其职,却终是不当一家人。要不然,又何须专盖一座礼贤馆?若非客人,何必此礼呢?刘伯温突然又想起朱升,不由叹了口气,心想:
“还道自己智慧天下,却不料朱升更看深一层。”
朱元璋与宋濂,缓步走在前面谈个不停,忽然听的到身后传来刘伯温的叹息。朱元璋不由回头,看到刘伯温似是精神恍惚,心中猜到他定在胡思乱想一些事情,问道:
“军师是否身体不适?”
“很好、很好。”刘伯温说,心里不由有些紧张。心想:“朱元璋聪慧过人,待人又信又疑,又用又防,而如今,自己如条小船,在这河上飘流,可不能有半点疏漏啊!
朱元璋一边与宋濂谈着,一边想:这些谋士、文人,比之武将可难应付多了,既要加强控制,又要争取信任;既要谦虚恭敬,又要显示智慧,有高他们一筹之举,否则……朱元璋想到自己坚持进攻合肥之举,不由暗自笑了。
123、
深春的清晨,凉风习习,远山近树,翠绿欲滴,邓友德站立城头,眺望陈友谅的军营。他从与沐英分手后,就来到城上四处处巡视,一刻也不敢合上眼睛。因为年青,因为心里那点遗憾,他毫无倦意,只等着陈友谅兵来,拼他一死。他跟随朱元璋十余载,大小战役数不清,可他还从来没有想过失败,想过唯有等着战死作罢。他仰天长叹,声音浑厚凝重。
突然,他发觉陈友谅的军营有动静,看了许久,竟发觉他们是在悄悄拔营离去。
“这是……”他惊喜的不能言语,忙派人到城西北找沐英问讯消息,不想派出去的人还未走,沐英派来的人到了,报告说:
“昨天晚上,敌人水军全部撤退。”
邓友德长长地舒了口气,叫来李少波,道:
“速带一千人马出城,探听敌人虚实,如有情况,不得耽误,速速回报。”
“末将遵命。”李少波说,领兵出城。
邓友德心情非常兴奋,死里逃生,苦尽甘来。四万对六十万,他坚守了八十一天,创造守城战役的奇迹。但是,他还不敢大意,要盼着李少波,带回可靠消息,对此加以证实。
午时,李少波回来,报告:
“陈友谅水军,尽入鄱阳湖中,陆军扎营鄱阳湖水口,南昌通往外面的各处要道,均有陈友谅军队把守。”
“想必是吴国公挥师来援,陈友谅决定在鄱阳湖与我军决战。”邓友德对沐英说。
沐英点点头,说:
“恐怕只能是这样,过两日,就可以清楚了。”
第三日,探马来报,东北处有军队在撕杀,象是张士诚的部队与陈友谅的部队在打仗。
“不可能。”邓友德摇摇头,待要再问,只见远远尘埃起处,一将飞奔前来。近了,看出是李魁,邓友德忙令放下吊桥,大开城门,迎李魁进城。
“报告元帅,我大军已杀至东北山道上。”李魁说。
“谁是主将?”
“方明军先锋。”李魁回答,见邓友德登眼,忙解释说:“方先锋原是张士诚合肥守将,现已归顺吴国公,为先锋率七万之众来解南昌之围。”
“这么说,合肥已在我们手中。”沐英插嘴说。
“正是。”
“还等什么,传我命令,倾城之兵,杀向东北道,迎接援军!”邓友德大声说。
“是!”李少波忙去集合部队。
原来,方明军兵发南昌的第二天,陈友谅便接探马报告,知道此事,忙召张必先、张定边、邹普胜商议对策。
“皇上,南昌既然久攻不下,我们不如撤兵守住通道水口,使朱元璋大军不能与南昌之守兵汇合,然后在鄱阳湖内消灭朱元璋援军,援军既破,南昌当不攻自破。”张必先说。
进兵南昌的方略是张定边提出,如今南昌久攻不下,而援军又至,自己早应发表看法,竟让张必先抢了头。张必先话语刚落,张定边忙说:
“原是想取了南昌,北上南京,消灭朱元璋。如今朱元璋顾念南昌,自来送死,正好与其鄱阳湖一战,全部歼灭之。”
“朱元璋自不量力,倾国而来,也就东拼西凑了二十万人马,我以三击一,又以逸待劳,消灭朱元璋,只是眼前之事。”两张都说了,邹普胜也不好再沉默。
听他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些豪言壮语,陈友谅不由得满心欢喜,道:
“你们讲的非常对,朕令围城之军,即刻撤回各通道口,水师全军撤回,堵住鄱阳湖口,我们要把朱元璋的部队,全部丢进鄱阳湖喂鱼。”
说罢,陈友谅长笑不已。
就在陈友谅长笑不已的第三天,闻报朱元璋先头部队以冲破陈友谅的堵截,与南昌守城之军汇合。陈友谅紧急传令:
“邹普胜领十万大军,堵住各要道口,不准朱元璋的援军与南昌守军入鄱阳湖,其余各部及大小船只,入鄱阳湖口,向东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