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有音?祁主任。我们为了她,她怎么不为了我们呀?我说杨总,你脑袋里是不是有屎了?来山脚组投资本身就是受骗上当的事情,我们让那个姓祁的女干部给骗了,隧道方案取消,里外一折腾,几十万就打了水漂了,你现在还要我留在山脚组继续投资,我想知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跟那个祁主任是不是有一腿呀?跟你说杨总,我们这号人别的没有,就是有钱,这年头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不能泡,年轻的妞一抓一把,想泡什么样的都有。你怎么偏偏泡个女干部呢?跟你说,我最讨厌女干部了,当了屁大的官都要端架子摆谱,男不男女不女,算个什么玩艺儿!”侯老板愠怒地将刀子掷在桌上,两只眼睛瞪成了两个叹号。
杨亮见侯老板一脸怒容,温和地笑笑说:“你又把事情想偏了,纵然我杨亮是那样的人,祁有音也不是你想象中的女人,她不流俗,身在官场,凡事求真,我们应该向这样的女人致敬!”
“得了吧你,一下子吭了我们这么多钱,我还向她致敬呢,我真是吃饱了撑的。哎,我现在倒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欠了她的什么情,拉我来垫背呀?”侯老板心怀不满地说。
直到这会儿,杨亮才觉得必须把自己与祁有音的关系跟侯老板交待清楚了,否则误会将蜂起蝶涌层出不穷。他清了清喉咙说:“我和祁有音是大学时的同学,这你已经知道了,她在学校属风云人物,凡事出秀,我曾经暗恋过她,但最终未修成正果。她的丈夫是省委副书记周建业,她凭着这样的背景,完全可以不用认真工作,她想要什么,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可她偏偏不这样,她工作的认真努力几乎令人费解,她凭什么不走捷径啊?刚才你不是问我跟她有什么交情吗?侯老板,我可以这样告诉你,祁有音在原则问题上是六亲不认的,也可以说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我曾经想以老同学的身份让她帮助申请一项医疗器械专利,她不但没帮忙,反倒找了一家医院重新做临床实验,又花了我们公司一大笔钱,进而又拉我到长水村投资30万元建了一座小学校,应该说这亏吃大了。后来我发现这亏吃得值,你想想,我们这些所谓的有钱人,如今走到哪里都大受欢迎,这是为什么呀?就因为我们造福于人了,帮助那些没有经济实力的人和那些贫穷落后的地方修桥了铺路了建学校了,按佛教来说,我们这是积了大德了。人挣钱干什么呀?而真正挣钱的人又能花上几个钱呀?与其拿着挣来的钱去风花雪月,去胡花乱花,还不如去建一座学校,修一条大道,让更多的人受益。侯老板,你知道我为什么拿30万元投资到长水村建学校吗?长水村小学的学生和老师还有村民听说我去投资建校,齐刷刷就给我跪下了,头把地面嗑得嗵嗵直响,人家心里把我们这些有钱人当成大救星了,而我们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尊重过?什么时候如此风光过?于是我渐渐明白了,当我们懂得施舍的时候,当我们把自己挣来的钱真正派上大用场的时候,侯老板啊,这个时候我们才会感到自己挣钱的价值,才真正算得上是个人啊!当然,每个人的人生观不同,价值观也就不同,你有你的选择,你的人生取舍。在这里,我还想说说祁有音,如果她是个自私自利、一心往上爬的人,她就不会阻拦青龙山隧道的方案,管他什么环保不环保、生态不生态呢,引进项目就是她的政绩,谁都清楚这政绩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可她偏偏不为世俗利益所动,认真听取了山脚组百姓的意见,并且跑到省规划厅促成相关部门收回了青龙山隧道方案……”
“好了,杨总,你别说了,我都明白了。”侯老板想起那天祁有音是怎样不顾一切跑到爆破现场,又怎样在爆破的瞬间,用自己的身体掩住了山脚组组长孙大妹……幸而她命大,否则早就一命呜呼了,侯老板心里忽然对祁有音肃然起敬。他若有所悟地重新拿起刀叉切鲍鱼。
侯老板的这个动作让杨亮心里豁亮起来,他知道侯老板把他的话听到心里去了。于是,他喊服务小姐:“再上一份鲍鱼。”
侯老板笑笑,“杨总啊,我今天准备吃二十个鲍鱼,再上一份可不行啊,我要把你吃得屁滚尿流、嗑头作揖,否则就对不起山脚组的那一大笔投资啊!”
杨亮朗声笑道:“只要你不在山脚组撤资,别说是二十个鲍鱼,就是二百个鲍鱼,我都悉数埋单。”
侯老板也举起酒杯,他看着酒杯里清澄的茅台酒,晃着杯子说:“杨兄啊,你今天给我上了一课,让我长了不少见识,懂得了人生的很多大道理,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这钱啊,应该是我们的孙子,而我们是它的爷,爷就是要指使孙子,让它干啥它就得干啥,最后还得把我们带到有头有脸受尊敬的地方。”
杨亮笑说:“那就看我们这个爷怎么当了。”
侯老板举起酒杯,“好哇,从今往后我们一定要当出个爷样来!”
两人碰了杯,将酒一饮而尽。
清晨,祁有音在医院的阳台上做了一会儿健身操,感觉神清气爽,便返回病房吃了一点早餐,昨天医生查房时她提出了想出院的打算,医生说再观察两天。祁有音要求对自己住院的消息进行封锁,所以她的病房一直是安静的,她可以思考许多问题。
现在,祁有音准备给郝从容写封信,这信已经构思两天了,在这座城市,她只有郝从容和邢小美两位大学时的同学,前几年偶尔还会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这两年谈天说地的机会几乎没有了,邢小美的家事、郝从容的所求,都让她无奈,她们因此也就不再跟自己往来了,在别人眼里,祁有音的地位和背景是无所不能的人,可她知道自己是极其普通的人,她自由的空间是相当小的,周建业为她规定的自由度低于普通人。她本来想打电话给郝从容,但她知道她们之间的误解已经不是电话里能说清楚的了。
祁有音找出纸笔,开始写信:
“从容,你好!
下乡扶贫已经数月了,在农村的日日夜夜,感受颇多,我经常想起你,想起你这个作家身份的老同学,如果此时此刻在农村,会发现多少新鲜的生活啊,我想了很久邀请你来,可我没有这样的勇气,我知道你已经生我的气了,在心灵上疏远我了,我没能通过周建业帮助你的丈夫吴启正,没能满足你对我的所求,你生气了,我能理解,不过从容,你应该从我的角度考虑一下问题,从周建业的角度考虑一下问题,任何事情如果换位思考,哪怕心灵再委屈,也会释然。
“周建业的官位的确很大了,在他的位置上,如果无原则的话,能够办许多事情,权力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微妙,他可以通过权力达到常人难以达到的目的,实现常人难以实现的理想,然后得到大把的金钱,大批的好处,以致得到身边人的拥戴,甚至改变他的人生轨迹。然而,周建业恰恰不是这样的人,他的照章办事以身作则,经常让我感慨,挂在他嘴上的几个字是‘党性原则’,他因此也失去了许多朋友,失去了身边同事对他的理解,但他的人生坐标不会因此就偏离轨道。作为周建业的夫人,我可以说是近水楼台,可我并没有在这个楼台上得到月亮,倒是他工作的严谨时刻提醒着我影响着我,以一个普通人的心态去工作和生活,而那些对我和周建业颇有期待的人,同事、朋友,因为难以得到周建业的特殊荫庇,大都远离了他,我经常为我们这种曲高和寡的境地而失落,要知道人生是不能没有朋友的,但朋友如果只是为了达到个人的目的而相聚,这样的朋友是否太功利了呢,还能称为朋友吗?每逢我为朋友们的疏远而失落时,周建业总是以‘心底无私天地宽’的话来安慰我。
“从容,我今天所以给你写这封信,一是想你,二是想请你原谅周建业对吴启正的爱莫能助,三是诚邀你到农村来看看,到我扶贫的长水村山脚组来看看,这里没有城市的繁华,却有乡村的纯朴,没有城市的喧闹,却有田野的宁静,空气清新的乡村,质朴而善良的村民,经常让我心生喜悦,在这里,你会看到媳妇怎样耐心细致地给老婆婆梳头,村民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存环境,怎样不惜放弃眼前的利益而不屈不挠地与开发商进行周旋……从容,你是一个作家,有非常好的文采和非常优美的文笔,如果你能到这里深入生活,相信一定会写出无愧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伟大作品。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文学是民族精神的火炬,作家绝不是关在笼子里的鸟,不可以在象牙之塔中徘徊,作家要深入到火热的现实生活当中,我始终坚信古人‘文章合为时而著’的观点,同时我更坚信后人‘生活之树常青’的观点,一个作家不用饱满的激情投身到当代的生活之中,写出无愧时代的大作品,还能称为作家吗?一部好的作品常常是一个时代的价值体现,所以我觉得作家的职业是最神圣的,作家可以用作品唤醒人们的心灵,一部好的作品是一个民族精神的良药,可惜的是当下让人内心感慨的好作品太少了。从容,我希望你能到我扶贫的乡村生活一段时间,即便不肩负着那么多神圣的使命,最起码也能看看当代农村的真实面貌,当代农民的真实情怀。
“从容,上大学的时候,你经常说我是个冷静的人,而我又经常说你太爱冲动,性格决定命运这话真对,冷静的人坐了机关办公室,而爱冲动的人成为了作家,不论是坐机关也好,当作家也罢,我们都是中华民族的一分子,我们庆幸能生活在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让我们的人生在这样的时代为民族的振兴发光发热吧!从容,切莫笑我唱高调,说大话,我就是这么想的,到了农村后,这种意识更甚了。周祁晚儿前些日子来电话说学校要安排他们实习,一是去欧洲,一是去农村,我让他选择了农村,并要他到长水村小学当两个月的实习教师,开始晚儿不理解,我就问他你是中国人吗?一个中国的青年人不了解中国农村,将来会有作为吗?晚儿终于被我说服了,答应到农村实习。
“从容,当你接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无非是两种态度,一是反感,二是欢喜,不论你反感还是欢喜,我都希望你到长水村来走一走看一看,我期待着你的回音。另,邢小美好吗?请原谅我对她的爱莫能助。
祁有音
X年X月X日”
祁有音让护士帮忙将信寄了出去,她猜测着郝从容看到信后的反应。
一周后,祁有音出院了,她回到了山脚组。
一天,她正跟孙大妹和侯老板等人商议农业科技观光园的新方案,谢正光突然打来电话,“祁主任,城里有个中年女人来找你,自我介绍是个作家。”
郝从容!你到底来了呀!!
祁有音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