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的时候,国家的经济开放已经进入了第八个年头。改革的春风从南吹到北,也深深地唤醒了内陆农村的活力。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极大地释放了土地的潜力,全国十亿人民的吃饭问题得以解决。由于粮食连年丰收,当时的农村家庭每年收获的粮食除了交公粮和自家食用之外,余粮也连年增加。虽然国家也实施了一定限度的购粮政策,但远不足以消化农民手中的存粮。
经济发展带来的是消费能力的增加,但是买东西需要钱,而农民仓库里的粮食却很难换成现金。在陈建国前世的时候,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90年代末。
陈建国的主意就打在这上面。但是不比之前卖扎鞭杆的生意,这次的计划牵涉面更大,需要的资金和人力也更多,所以陈建国第一时间就叫来了王志斌商量。
陈建国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从啤酒厂进货,往乡下贩卖。
农村的市场其实很巨大,而且自从供销社裁撤之后,很多乡村都没有了商店。这么热的天,人们想喝瓶啤酒解暑都没地儿买。陈建国也考虑过卖冰棒,但利润太低,而且已经有很多人在做,陈建国只得放弃。但是啤酒就不一样了,只要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陈建国非常有自信在这一块挖出黄金。
现在的农村缺钱但不缺粮食。陈建国的计划是卖啤酒的时候,人们能用现金付款最好,没有现金也可以用小麦换,但是作价就要低一些。收来的粮食可以卖钱,也可以跟啤酒厂协商直接换成啤酒,这样不停循环。8月和9月是啤酒销售的黄金时期,这一个半月的销量肯定非常可观。
听完陈建国的计划,王志斌目瞪口呆。陈建国之前的赚钱手段已经超出他的认知,但是跟现在的计划一比,感情之前就是小打小闹啊!
王志斌有些口干舌燥:“这……能行吗?”
张建国轻松地笑道:“把‘吗’字去掉吧,没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王志斌想想也是,就在几天前,就是靠着眼前这个人的巧妙操作,他们才把300块钱变成了4700块。
没有多少犹豫,王志斌拿定主意道:“需要我做什么?”
能得到王志斌毫无保留的信任,陈建国心中自豪涌动:“第一,当然是需要你继续投资了;第二,这次需要的人手比较多,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联络一下咱们的同学。”
“好!”王志斌二话不说。
他非常期待,这一次又会创造什么样的奇迹呢?
……
陆海县是农业大县,几乎没有什么工业企业,整个县里也就数星光厂、化肥厂、啤酒厂上点规模。陈建国计划成败的关键就是这个啤酒厂。
对于银星啤酒厂,陆海县本地人其实印象很深刻。作为1982年县委引进的龙头企业,银星啤酒厂一开始就得到了县委县政府的倾力支持,一度承载了全县发展食品工业的决心和期望。
银星啤酒厂也不负众望,“银星”牌啤酒刚推出,就一举占领了本地的啤酒市场。第二年,啤酒厂增长势头不减,在豫西地区已经稳居第一,产量也跃进全省啤酒行业的前五之列。眼见增势喜人,啤酒厂在县政府的领导下,抓住时机引进两条新的生产线,打算让啤酒厂在原有产量上再扩大一倍。
愿望是美好的,可现实往往非常残酷。新生产线还没投产,就赶上豫南省内啤酒行业的第一轮洗牌。当时,银星啤酒厂在银行的贷款都没还清,既没钱收购别人,也不愿意被别人并购,于是在这轮风潮中就落后人一步。而整合后规模大增的竞争者又开始迅速蚕食原本属于银星啤酒厂的市场,甚至许多技术人员和熟练工厂也被挖了墙角。
市场缩小,竞争无力,银星啤酒厂从辉煌到没落只花了一年多时间。而且盲目扩大规模和人才流失也使得啤酒厂管理松散,质量也开始下降,以至于最后连陆海县本地人都不再把银星啤酒当做第一选择了。
啤酒厂辉煌的时候,带给陆海人的是骄傲和官员头上的政绩,但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作为集体所有制的企业,现在的银星啤酒厂活脱脱是压在陆海县身上的包袱,甩都甩不掉。
和王志斌一起站在啤酒厂门口,陈建国的第一感觉是破败,第二则是觉得整个工厂死气沉沉,包括门口进进出出的工人,都没有什么朝气。
但是在陈建国的计划中,银星啤酒厂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而且作为豫西南地区唯一的一个以小麦为主要生产原料的啤酒厂,陈建国也别无选择。
银星啤酒厂很大,虽然没有介绍信或者证明,但在陈建国和王志斌费了一番口舌,又偷偷给看门的大爷塞了两包烟之后,两人还是见到了啤酒厂的销售科长——一个翘着二郎腿,长得白白的大胖子。
陈建国报上来的身份是乡镇超市的采购员,啤酒厂红火的时候,工厂门口排着队等待采购的业务员能排到一百米开外,像陈建国他们这样的小采购员连大门都进不来。三年时间,世事变迁,如今的啤酒厂连工人工资都发不出来。
葛辉本来不耐烦见,他唯一感兴趣的是“超市”那两个字。他因为要搞销售,经常南下北上的跑业务,对于这几年兴起的“超市”这个行业也有点了解。但是陆海县什么时候有超市了,还是乡镇的?
将身子埋在柔软舒适的真皮老板椅里,葛辉一边叼着烟,一边斜眼打量对面坐着的陈建国两人。葛辉越看越生气,觉得自己被耍了。这哪里是什么采购员,明显是两个毛还没长齐的毛头小子嘛,这是在消遣人吗?
脾气暴躁的葛辉正要开口大骂,陈建国的下一个动作让他直接愣在了那里——
只见陈建国掏出一沓整齐的百元大钞,“啪”地一下拍在葛辉面前的桌子上,只说了五个字:“我们要进货!”
葛辉眼神毒辣,只瞄了一眼就估算出这叠钱的大致数目。葛辉独揽啤酒厂的销售大权,多少钱没见过,还不至于被这点钱吓到,但还是有些诧异。他坐直腰正要开口说话,却又尴尬地发现自己连人家姓什么都没问。
陈建国大方地自我介绍道:“我姓陈,陈建国。旁边这位是我的合伙人,姓王,王志斌。”
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王志斌就很紧张,脚下的地毯软软的,让他有些不知道如何下脚。
听到张建国介绍自己,王志斌有心说两句,但是嗓子干干的,嗫嚅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
葛辉礼节性地微笑着说道:“鄙人葛辉,银星啤酒厂的销售科长。不知陈先生和王先生今天来是准备进多少的货呢?”
“具体是这样的!”陈建国把自己的想法按之前组织好的语言说了出来。
“也就是说,只有前期你们是用这些现金进货,以后就用收到的小麦来抵货款?”葛辉经验丰富,一句话就总结出了陈建国的用意。
“没错!”
葛辉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恕我直言,两位可能要失望了,敝厂一直都只接受现金结算。”
陈建国早有预料,继续说道:“葛科长先别忙着拒绝,这也不是绝对的。如果回款及时的话,我们还是会优先使用现金的。”
葛辉不为所动:“你也不敢百分百保证,不是吗?这个真的不符合我们厂里的规定啊!”
狗屁的规定,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陈建国心下暗骂。
对于葛辉,陈建国前世非常了解。葛辉能坐稳啤酒厂销售科长这个肥缺,靠的就是他当副县长的姐夫。他姐夫这个副县长虽然排名靠后,但主管的正是国有经济这一块,葛辉其实就是他的钱袋子。葛辉本人也精明,这些年通过职权上下其手,正经捞了不少钱。而他搂钱的一个最主要手段,就是将厂里的啤酒低价卖给自己暗中控制的商贸公司,再通过商贸公司高价卖出去。
陈建国面上笑容不减:“当然,我们也考虑到贵厂的这个规定,所以打算通过贵厂指定的商贸公司来进货,这样就不算违反贵厂的规定吧?据我所知,贵厂每年用于生产啤酒的小麦也是由葛科长负责采购的吧?”
虽然陈建国说得遮遮掩掩,但葛辉何等精明,一下子就明白他语意所指。一出,一进,再出再进……这都是自己手里的商贸公司插手的机会啊!
见葛辉的眼睛眯了起来,陈建国知道他心动了,就又添了一把猛火:“考虑到给贵厂带来的不便,我们用于结算的小麦会比市价低一成。另外,进货的时候,我们优先选择贵厂的库存啤酒。当然,过期的除外。当然,我们也希望葛科长能在价格上给与最大的优惠。”
“哦,是吗?”葛辉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银星啤酒厂虽然已经陷入困境,但是却没有人希望它倒闭。县里需要它撑门面,厂领导需要继续LAOQIAN,最底层的工人也不希望失去饭碗。啤酒厂不仅不能倒闭,还得继续生产以证明它有存在的必要。这些生产的啤酒卖不出去,就只能积压在仓库里等过期,然后白白倒掉。
食品都有保质期,采购商们最喜欢刚出厂的产品,这样就算一时卖不出去,暂时放在仓库也没事。至于说食品工厂私自篡改库存产品的生产日期,在这个年代还是很少见的事。
对于葛辉来说,这种库存的啤酒赚头更大,也更好下手。反正早晚都要倒掉,厂里肯定很乐意低价卖出去,自己也能落个好名声。
陈建国之所以跟葛辉点明要库存啤酒,就是考虑到进价更低。陈建国也许不是善良的人,但也绝对不会赚黑良心的钱。这时候的食品质量还是很可靠的,生产日期都是真实的,也不会随便添加什么工业原料,所以实际的保质期往往比包装上标注的还要长。更何况陈建国只是卖库存的啤酒,又不是卖过期的,在这一点上他不觉得自己缺乏良心。
葛辉心中不停权衡,虽然他不知道陈建国是如何销售啤酒的,但是陈建国开出的条件太过诱人,他不觉得自己有拒绝的理由。
陈建国知道火候已到,也不再多说,静等葛辉答复。
王志斌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感觉陈建国和这个胖子科长就像是在说谜语,自己听得糊里糊涂。
葛辉盘算了一会,就笑着说道:“陈先生真的很有诚意,敝厂实在很难拒绝你的合作。这样吧,我们银星啤酒厂有一个指定的销售公司,叫鹏越商贸,我把他们的地址和电话给你,具体情况你们详谈,怎么样?”
陈建国知道事情成了,心中松了一口气。
双方都知道真正的谈判桌不在这里,于是心照不宣地握手告别。
临走前,陈建国乖巧地奉上一个信封,说道:“这点土特产是小意思,请笑纳。以后还要拜托葛科长您大力支持啊!”
葛辉假意推辞了一下,才“勉为其难”地收下。感受到信封的厚度,葛辉的笑容更加真诚,一直将陈建国二人送到了工厂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