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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芭蕉的治安 (2)

她在纸上写下:这是我第一次亲见原始的生育。野蛮,血腥,残酷,绝望,挣扎,重生。此时此刻,我脑海里蹦出的全是这些短促惊慌的词语。我几乎连不成句子,我几乎大气不敢出。而一切终究是有希望,阳光竟然照进阴霾已久的峡谷。新生的婴儿在晨光里奋力哭喊。这崭新而绝望的人生,又一次开始轮回,看不见尽头。

峡谷里有一座由土地庙改成的小学,只有四个班,一、二年级并在一起,五、六年级也并在一起。一共不过四十来个孩子。村支书是校长兼所有班级的数学语文老师。上课时,支书就从这个班跑到那个班,讲完了布置作业。然后又到下一个班。他用夹杂浓重方言的普通话上课,然后孩子们也跟着他笑嘻嘻地学那极怪的普通话。教室摇摇欲坠,低矮的桌凳吱呀作响。初染只是在一边看着这些孩子,内心复杂且压抑。她转身离开,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一路回学校去,攀爬陡峭崎岖的山岩,她身形矫捷,毫无畏惧。学校的一切都令她感到不真实。喧嚣,热闹,桃红柳绿,熙熙攘攘。这是另一个世界,干净,体面,明媚,积极。年轻的学生有皎洁纯净的神色,这让她感到陌生。她在夜深时被噩梦惊醒,感觉自己成了那村落里绝望疼痛的难产少妇。

学校团委组织三下乡活动,去了芭蕉的一个小镇。随行的都是学校颇为出色的学生干部。初染找了关系,也寄身其间。大家在那里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镇政府披红挂绿,为这些高校来的大学生接风。这座村镇已有明显的现代开发痕迹,条件比那峡谷的村庄要好很多,但还是贫瘠困窘。有一些失学的孩子背着硕大的背篓站在水泥路上张望他们,神情漠然。中午镇政府大摆宴席,开的酒竟是XO。初染震怒,当下摔了筷子。团委老师面子上很过不去,只能打圆场。

初染当天就离开了。

一周后,三下乡小组回到学校,带回了许多照片,以及文字资料。照片上,身着统一服装的大学生与黑黝黝的孩子站在一起,笑容灿烂。美好的假象。这些听话的学生受到学校的表彰,并在年终综合测评里加颇为可观的分数。初染因不遵守组织纪律私自提前离队而受学院内警告处分。

她并不在乎。又抽出更多时间翻越山坡,沿崎岖隐蔽的山路去往峡谷深处。那一次,峡谷里刚刚下过暴雨,山路泥泞潮湿。她竟一脚踩空,滑下去好远,身上全部脏透,手亦被石头磨破,涌出鲜血。她艰难起身,在半山腰的泉水里清洗双手。这时候,在小草坡的那一边,看见了他。

他是谭。谭有明朗的轮廓,忧郁桀骜的眼神,谭手指沾着好闻的油彩味道。谭像邂逅老朋友一样望着她。又像关心小妹妹一样责备她,路这么难走,你怎么进来了?

她十分惊喜,渗血的手掌已不觉得疼。他是她的师兄,常常独自到山里画画。她感到亲切,上前看他的画。画布上是大片苍茫湿润汹涌的绿色,极富张力。她着了迷,伸手去抚摸画布上凸凹的色彩,笑容清澈。这以后,峡谷成为他们两人共同的秘密,他到这里画画,她到村庄里去行走。有时候她会陪在他身边,看他笔落绚烂。有时候他也会陪她到村子里去。遇见难走的路,他会用力拉住她的手,或者把她轻轻抱过去。峡谷里经常有突如其来的大雨,他们来不及躲藏,就钻进芭蕉树林。阔大的芭蕉叶挡住澎湃的雨水,他们满心愉悦地听那热烈的雨打芭蕉。她年轻温热的身体倚靠着他,耳鬓厮磨的隐秘与禁忌。他待她很好,修长好看的手指温柔地撩开她凌乱的额发。他对她笑,忧郁的神色渐渐明朗。

她试着去了解他。他是艺术特长生,学画多年,还举办过画展。他性情孤僻冷傲,少有朋伴,多是独来独往,踪迹不定。他常常选择无人之地潜心作画,楼顶,湖畔,峡谷。他有一位同居两年的女友,有许多时常跟随他的女生。他对她们总是很冷淡,一个骄傲的有资本的男子。

而在峡谷里,他却轻轻吻住她的耳垂,喃喃说,染,你不知道,我多么爱你。

他尝试与她接吻。他缠绵温柔的动作让初染有一瞬眩晕,而她终于还是冷静推开。而静谧幽深的峡谷有太多让人陶醉的理由,自然而生的暧昧情愫让人无法撇清。她突然想起家程,心一紧,一酸,一疼。觉得自己已离他很远。此时此刻,他会不会正和佰草在一起,会不会已经将她忘记。呼啸而来的伤感顷刻将她淹没。她跌入他的怀抱。

初染常常会在深夜拨通佰草的电话,因为寂寞。佰草通常熬夜,于是放下手里的事,与她细细聊天。她们会说起家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佰草总是慢声细语跟初染谈起他的许多细节。他已经是他们学院的学生会主席了。他前几天参加了学校辩论赛,是最佳辩手。他感冒了一个星期,叫他去医院也不肯,像小孩子一样。那天又有个女生在年级大会上跟他表白,他理都没理。他很忙呀,有许多事情要做呢……初染在这些琐碎的细节里缄默沉寂。巨大的悲伤与失落涌上心头。

那年初夏,原本答应去看佰草古筝演出的家程突然说有事,要出去两天。佰草看出家程眉宇间深藏的悲楚与沉重,却又故作轻松。佰草内心凛然,知道这个男子对她一直保留隐瞒。她除了微笑叮嘱,要他注意身体,没有其他办法。

说话间,学生会突然有人找他。似乎有很急的事,他把随身的书包暂与她保管。见他身影远去,她突然颤抖着手去翻他的书包。她几乎窒息,快要透不过气来。那一刻她看见自己的卑劣与委琐。她不愿意多想,她只是想知道有关于他的更多秘密。

里面只有几本书,还有若干文具,别无他物。她只是失望。随手翻开书本,一枚特别的书签——

不,是一张去往芭蕉的机票。那日晚上八点起飞,两小时后抵达芭蕉。强烈的眩晕叫佰草心火燃烧。他要去看她。他要千里迢迢去看她,他瞒着所有人,他要去看她。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约会,任何人不得干扰。佰草几乎颤抖着把车票放回书里,又把书包收拾好。等家程回来时,她依旧温静平和地坐在那里看书。家程略略微笑,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佰草看手机,已是五点半。去机场要一个小时。不多久,他就要去往三千里外的芭蕉。她看不进书,回宿舍洗澡。女伴刚从游泳馆回来,湿淋淋的头发披垂而下,青春逼人的美好。她们笑嘻嘻问佰草有没有空去吃炒田螺。佰草正准备去和她们去散心,而手机又响,文学社又有事找她。她第一次拒绝说,自己没空。对方已习惯佰草的温和忍耐,没有料到佰草会用这样冰冷的口吻说话。对方似乎还要坚持,而佰草已挂了电话。她笑靥婉转,执着女友的手,与她们一起吃炒田螺去。

平日里她很少与她们一起。总是独自忙自己的事。彼此交往不深,加上佰草性情温默,即使有些小嫌隙也难成气候。这样也好,交往淡泊,进退自如。

夜色里的烧烤摊被朦胧光线笼罩。热气蒸腾,灯下的面孔红光滋润,俗世的温暖与喧嚣。一串串新鲜蔬菜滴沥着水珠盛在盘里,看去煞是可人。田螺与活鱼养在水桶里,淡淡的腥气与塘泥的味道有种叫人感动的温情。四个女生坐下来,先了点蔬菜吃。洗净的田螺已入锅,发出令人欢快的热油响。糖醋与辣椒的热烈芳香扑面而来,那三个女生争着拈起滚烫的田螺,迫不及待用力吮吸。佰草用筷子搛一枚,很小心地吹了半天,确信不烫后才小心翼翼用针挑出螺肉。女友取笑她装斯文,她倒委屈得很,做个鬼脸。

女友嫌不尽兴,又买来啤酒。佰草极少沾酒,此刻却极爽快地倒满一杯。月色映在杯盏间,她知此刻家程已至芭蕉。他与她现在在做什么呢?在芭蕉寂寞的街道上行走,在芭蕉幽深的峡谷里漫步?她一定笑靥如花,他一定开怀如少年。她努力掩饰内心的失落与怨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女伴觉出她的反常,都纷纷关心她怎么了。她微笑摇头,又满了一杯酒,唇刚沾杯,便呛得剧烈咳嗽。眼泪顺理成章地流出来,她依旧是微笑,背身,从容收拾。女友见无甚大碍,继续欢闹。酒喝得有些多了,她们三个开始讲各自的情感故事。轮到佰草,她愣住了。

女友不依不饶,说我们佰草这样温文贤惠,怎么会没有一段完美的恋爱故事呢?她依旧发呆。突然想起纪天旻。已很久没有联系了,据说他考去南京。上大学后他发过短信给她,说什么一直念念不忘,希望她能够答应他,做他的女朋友。他比以前大方多了,从前那些打死他都不懂得的表白一下子冲出口。既然最难以开口的话都已说完,仿佛解除了一道障碍。之后的话就流畅自如。他说佰草,以前不懂事,错过很多机会,也许让你心里失落了。其实这些年来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佰草,你要相信,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我会努力的佰草。请给我一个机会。当时佰草听了只是愕然,转而淡漠。她微笑回答,不要轻易许诺,也不要轻易发誓。这样不好。

女友见她怔忡的神色,又欢呼起来,我知道了,你是不好意思。谁不知道你和工商管理的沈家程互相爱慕啊,还是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学校来的呢。又有基础又有前途,太般配啦!美得你!苍天,这就是幸福的女人哪!

佰草一直在微笑,渐渐的眼泪蒙住眼球,脑海一片空白。当泪流满面时,她突然醒来,微微仰头,用力收住眼泪。女友问怎么了,她还是微笑,说是被辣椒粉呛到了,没事。泪水戛然而止。

昏沉沉回学校,突然手机响起。因为厌倦,看也没看就挂断。夜风疏淡,碧绿的法桐树叶沙啦啦作响。手机又响,她一看,竟是家程妈妈打来的。匆匆接了,调整状态,言语温柔。

是家程爸爸的声音。他说佰草,你知道家程在哪里吗?家程妈妈突然发病,要他回来一趟。他却关了机,宿舍同学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佰草酒醒了大半,忙说,他临时出去有事,怕是要过几天才回校。不要担心,我这就赶回来。

家程爸爸慌忙推辞,也许是觉得不妥。而佰草决心已定。这或许是一个时机,一个让家程以后一想起就愧疚,一想起就对自己怀有感动的机会。她内心明朗,眼神坚定。

夜里下起雨。凌晨时佰草赶头班车回槿安。回去的路显得无比漫长。半醒半眠之中,只觉得悲伤。雨声淅沥,一切都是陌生且疏离。薄亮晨光里,她看见窗外的田野与村庄。大片竹林碧浪汹涌。她感到疲倦,困意压上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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