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其实会说话,只是说得太少,往往话还没出口就烂在肚子里了,以至于别人忘记他的舌头也有说话的功能。现如今的男人,比演讲、比口才,就是不比智慧、比才华,只要打开电视,从中央台到地方台林林总总的谈话节目、娱乐节目,男人无不以能说会道为荣耀,无不以贫嘴为幽默和潇洒。花季认为,现如今的男人好比煮熟的鸭子,就剩一张嘴硬了。哑巴纵然有九十九个缺点,但仅凭一个优点就足以将美女花季击倒,那就是:深沉。
哑巴叫方立伟,第一次见哑巴的人都会大吃一惊,因为太像周润发了:一头流利的短发,两道微蹙的浓眉,一张坚毅的脸庞,一双传神的眼睛;表面自然而毫不夸张,内心却有着波涛汹涌的戏剧性。区别在于,周润发是影坛绝无仅有的传奇,而哑巴仅仅是个扛液化气的搬运工。
你看哑巴那闲闲散散的鸟样,还真有点银幕上发仔的味道:肩有点斜,嘴有点歪,叼一根牙签,满脸的坏笑。这几年,东南电视台的“明星脸”弄到本?拉登似的路人皆知,鉴于哑巴跟周润发在外貌上的酷似,警官白达心血来潮,劝哑巴也去试试:
“兴许能挤个名次,奖一袋卫生纸回来。”
哑巴双手并拢,夹在两腿间,这是他一贯的坐姿。哑巴懒得反驳白达,只是歪嘴一笑,抽出右手朝白达戳一下中指。白达受到侮辱,反唇相讥:
“也对,你就扛气的命,还明星脸?痰盂摆上神桌也成不了火锅。”
“不过,”收银的金牙齿说,“你们俩把衣服剥光往街上站,过路的小朋友一定会说哑巴更像警察叔叔。”
白达说,“如此奇男伟汉竟然头脑简单,扛气也算是人尽其才。”
哑巴扑过来要脱白达的制服,白达举起公文包边挡边退,眼看就退到街上了,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就不能斯文点,老光棍,这么粗鲁母狗都不敢上你的床。”
白达的包被夺了,头也被卡在墙角,正是难以招架之际,老板阿强解了他的围:
“哑巴送气。绿色家园F栋403。”
真的,哑巴像周润发全是长年累月干活干像的:吃完饭马上送气当然要叼牙签,上气不接下气免不了歪嘴,长期扛气筒也就斜肩了。这么个英俊小伙整天扛气,你以为屈才,其实他自得其乐。
闸口巷是一条杂货巷,卖的都是日用百货,从油盐酱醋到冥钱香烛,应有尽有。哑巴骑一辆破旧的嘉陵70,将一筒气绑在后坐,发动挂档,正要松开离合器起步,见花季款款朝他走来,只好退回空档扬起脸等她。
已经走到面前的花季抬头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桃花都开了。”
一种难以名状的羞赧流云般掠过哑巴的脸庞,像热恋中的少年听说情人来了,不等花季明白怎么回事,摩托车就一溜烟冲了出去。
花季有点委屈,难道他没有听懂我的话?他是个聪明内秀的人,应该听懂才对呀。只要他回头,一定告诉他自己的用意。于是,花季对渐渐远去的背影轻轻说:
“回头。回头。回头。”
难道真的心有灵犀一点通?摩托车打了个弯回头了,哑巴急刹在花季身边。花季说:
“我邀你去赏花,明天我有空。”
花季的一本正经是哑巴没料到的,眼里充满疑惑。
“我没课。”花季顿一顿才说,“我在文化馆上班了。”
哑巴上下打量花季,没有发现她有得意之色,点了点头。
摩托车再次冲出去,花季就走了,她了解哑巴,他对女孩子总是不冷不热的啷当德性。花季的心里空荡荡的,哑巴没说去,也没说不去,他会不会去呢?
大家都说哑巴是个粗人,干粗活,在男女之情上粗枝大叶,从不会花言巧语。不是这样的,花季相信自己的判断,哑巴身上有一种男人粗犷的潇洒,那双冷峻的眼睛更是蕴藏着落拓男子汉的孤傲。在花季看来,哑巴与这个粗俗的世界存在紧张的关系,他不说话是为了和解。两年前,《海峡日报》副刊就发过一首署名“古道旅人”的诗歌,这首诗把大学生花季的心都揪痛了,当打听到“古道旅人”就是扛液化气的哑巴时,她就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心比血液更热切、比伤口还敏感。这首叫《桃花》的诗是这样写的:
寻找桃花
风中颤栗的花朵
艳如掌心的露珠
明亮的脸庞让我忧愁
我的忧愁无法释怀的桃花
等待与注视
遗忘许多念头遗忘世纪
浅眠中疏忽了你的盛开
一朵明亮一朵枯萎
你没有遇见我的双眸
与你同样悲伤
桃花的村庄
我想了又想爱过又恨
你飘零的低语
结成月亮的情歌
落满我的冠冕
我却看不见你
我看不见
一个村庄
一道月亮歌唱过的河水
一个人
寻找唯一的一朵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