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是一种绚丽而充满魅力的所在,到过闽西桃源的人,都说那是天底下最养眼的地方。
站在桃源洞山顶极目远眺,层层叠叠的山峦向天地间的交汇处铺展,像波浪起伏的绸缎。收回目光,你会发现整个桃源盆地被无边无际的、粉红色的花云所环绕。春风拂过,飘飞的花瓣彩霞那样徐徐涌动,撒落在小城的上空。
这就是闽粤赣著名的“水蜜桃之乡”,山地水蜜桃园几万亩,鲜桃畅销江南。这么说吧,只要到了桃源,小学生都能写出抒情散文,文盲也会画出最美的风景。
桃花街是桃源市最拿得出手的繁华街道,深不可测的市政府、耀武扬威的国税大楼、趾高气扬的金融中心、财大气粗的金叶大厦,以及威严的法院、让人敬畏的公安局、头顶大锅头的广播电视局、吓人的消防队,都气宇轩昂地排列在桃花街,给外地人瞧瞧,桃源市虽然是县级市,比一般的县城还是牛逼多了。
难道桃花街就完美无缺吗?不,文化馆砖木结构的两层小楼,就是桃花街这件鲜亮西装的丑陋补丁,用城建局长的话说,“文化馆是桃花街现代化建设的最大败笔。”被城建局长视为枕边蚊子、碗中苍蝇的文化馆,历任市长无不欲拆之而后快,但鸡立鹤群的破败小楼始终岿然不动,这要归功于一个叫黄慎的古人。
据文化馆的张思发考证,清代康乾年间“扬州八怪”之一的黄慎,早年向汀州画家上官周学艺,桃源与汀州一江之隔,黄慎多次经过桃源,跟桃源画家毕欣是拜把兄弟,在桃源留下了丹青墨迹,包括山水、人物、花鸟条幅。《伏生授经图》、《商山四皓图》等以历史故事为题材的人物,用笔工整、设色细腻,很有上官周的画风。跟蒲松龄一样,黄慎背了一辈子四书五经也没捞个师长旅长干干,穷得叮当响,靠卖画买米砍肉,晚年回故乡宁化定居后,还三天两头来桃源蹭饭局。文化馆这幢小楼古时候叫“观桃阁”,意思是站在楼上可以观望到远山的桃花,正是画家毕欣的故居。
这些说法桃源市一般的文化人都耳熟能详,不足为奇。让人称奇的是,张思发写出了论文,说黄慎就是在观桃阁跟上官周学画、在观桃阁跟毕欣切磋画艺的。白纸黑字的文章收进《桃源文史资料》,成为文化馆旧楼与黄慎有关联的铁证。
文化馆的另一个干部谢军甚至拿出物证,说他收藏有黄慎的一张叫《采桃图》的人物画,笔墨豪放,衣纹勾勒多用书法笔法,味道古朴,表现出独特的个人风格。在桃源市引起轰动的是,这张《采桃图》的落款赫然写着“观桃阁”。
如今,文化馆冷落到一种程度,就剩陈馆长孤家寡人坐在藤椅上拉二胡。馆长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馆长,二胡是一把走调的旧二胡,藤椅是一张瘸腿的破藤椅,一束阳光从报纸糊裱的窗缝打在陈馆长陶醉的胖脸上,那个悲惨的场景呀,真让人以为回到了万恶的旧社会。
文化馆本来有三个半人,除了陈馆长,还有年富力强的谢军和即将退休的老张。怎么叫三个半呢?会计是图书馆过来兼的,只能算半个。
先说谢军。谢军年过四十,早就盼着陈馆长下台取而代之,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文化局的一纸空文,宣布他为文化下乡工作组组长。馆长也不过是个“屁”股级,组长更是狗闻臭屁空欢喜。谢军气得三天以烟代饭,整一条乘风烟抽完才有了主意:还是要在专业上有所作为。他对自己说,去他娘的屁股馆长,老子要重新拿起画笔搞创作,画了半辈子的老虎该突破突破了。目前,谢军家里养了三只猫,用于临摹老虎的不同形态。
至于老张就别提了,可以说,提到张思发三个字,陈馆长的脑袋比孙悟空被念了紧箍咒还要疼。见了老张,陈馆长能躲则躲,实在躲不了就装醉。原因很简单,老张来文化馆永远只有一件事:找陈馆长报销药费。那么,老张到底有什么病呢?这样提问,老张就无法回答了。应该问老张哪里没有病,老张会呲起牙说,“牙好胃口就好,”再拍拍裤裆说,“上面会咬不算福,上面会咬下面会搞才幸福。”除了牙齿和裤裆里的那玩意儿,老张从头到脚都是病:脂溢性皮炎、鼻窦炎、咽喉炎、肩周炎、腰椎盘突出、痣疮、关节炎、香港脚。更严重的是晚上老睡不着,梦多,心里乱得慌。
你看看,我们陈馆长有多少苦恼无处诉说,钱没钱人没人,这个馆长可怎么当哟?好在有一把旧二胡可以用来倾诉浩渺的心事,假如二胡说不完陈馆长的痛苦,他还有消愁的一招:找几个老哥儿们杀狗,两碗老酒下肚,什么钱呀人呀,全扯蛋到九霄云外去了。
陈馆长就想,文化馆要是来一个女孩子就好了,女孩子心思简单、做事细致,小鸟依人,想飞也飞不高。比如师专的花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