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美国——一个没有封建历史的共和制国家——而言,皮尔庞特·摩根,就是领主时代(甚至可以称之为荒蛮的准封建时代)那些高高在上、拥有无限权力的贵族集团的代表。已是风烛残年的皮尔庞特,依靠着糖块、雪茄,以及消炎用的含漱剂,便将1907年一场席卷全美的金融恐慌化解于无形。即使是执著于反托拉斯政策的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也不得不向摩根财团低下他那高傲的头。然而,历史的车轮轰然前行。就在皮尔庞特个人权威达到巅峰的时候,愈来愈多的人开始意识到,周期性经济危机的罪魁祸首就是存在着严重缺陷的金融运行机制,改变已势如开弓之箭。随着皮尔庞特的辞世,动荡、贪婪无度、充斥着各色卑鄙小人的华尔街,开始萌生出制度、制衡机制,以及能力出众、雄心万丈的金融外交家。摩根财团也挣脱了皮尔庞特个人权威的枷锁,成为具有全球影响力和话语权的跨国金融机构。领主时代的大幕徐徐落下,纷繁变迁、格局复杂、“蝴蝶效应”下的金融外交时代由此展开……1915年7月3日,星期日,一个晴朗的日子。此时的美国尚未卷入战争(一战)的漩涡。
离华盛顿广场不远的北滩街头上,行人的脸上还看不到恐惧和不安全感。一个叫埃里希·明特尔的中年男子,埋着头漫无目的地在路边踱着步子。他身穿一套灰色西服,身材颀长,面颊消瘦。十年前,明特尔用砒霜亲手毒杀了妻子,事情败露后他便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可现在,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北滩呢?明特尔点燃了一支香烟,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紧紧地捏在烟屁股上,以此掩盖他不停抖动的手。在他的上衣兜里,安静地“躺着”一大根达那炸药诺贝尔1867年发明的固体炸药。。猛吸了两大口之后,他把余下的半支烟扔在了地上,用脚狠狠地在上面碾了碾,然后径直走向不远处的一处高级住宅。这处豪宅的主人,正是摩根家族的第三代掌门人——杰克·摩根。父亲皮尔庞特·摩根过世后,杰克便接过了摩根财团的帅印。过去的两年里,杰克消瘦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皮尔庞特留下了权倾一时的金融帝国,也留给他看似永无尽头的忙碌、诅咒与纷争。这是一个难得的休息日,杰克和妻子杰西享用着早餐,享受着清晨和煦的阳光和美好的二人世界。他们刚放下手中的刀叉,就听到门铃急促地响了起来。“菲齐克,快看看是谁来了。”杰克说道。
亨利·菲齐克,一位典型的英式管家,身着多年不变的管家制服:深色外衣、灰色条纹裤,时刻保持着刻板严肃、一丝不苟的老派面孔。菲齐克打开门,叫门者有一张陌生的脸孔。这个陌生人正是明特尔。“您好,先生。我是夏季社的托马斯·莱斯特,我想见一见摩根先生。”明特尔语速极快,眼睛不敢直视菲齐克,右手不由自主地摸着脸颊。明特尔的手足无措,已经让老练的菲齐克意识到了危险在步步逼近。“哦,对不起,先生不在,请您改天再来吧。”说完,菲齐克就要关门。不由分说,明特尔用尽气力撞开菲齐克,闯了进去。菲齐克见情况不妙,便径直奔向图书馆,向尚未意识到危险的杰克和杰西大声地喊道:“快,快,快上楼去!”楼梯口上,杰克夫妇撞见了明特尔。他凶相毕露,两把上满子弹的手枪在不停地挥舞着。见此情景,杰克夫妇马上明白了菲齐克叫他们上楼的用意:明特尔身后(注意:是身后)已经有了人质——杰克的两个宝贝女儿。“别往前走,我要和你们谈谈!”明特尔嘶吼着,企图用震耳的喊声掩盖他内心的恐惧。摩根夫妇与歹徒之间,只有不过三步远的距离。母爱的伟大光芒,在这生死考验的瞬间,绽放了。一向温文尔雅的杰西,不等明特尔把话说完,就疯了一样扑了上去。
杰克也一个箭步冲上去夺枪。明特尔被两人合力按倒,死死地压在身下。杰西大呼“珍妮”、“弗兰希斯”——两个女儿的名字,“快跑!快跑啊!”就在这时,干瘦的明特尔没有放弃抵抗,“嘭……嘭……”两声枪响,杰克的腹股沟连中两枪,痛苦地在地上挣扎,可双手仍用力地紧“锁”住手枪。冲上楼梯的仆人们也前仆后继,和歹徒扭打在一起。菲齐克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大块煤,他用尽全力,砸向明特尔……被扭送到公安机关——拿骚县监狱的明特尔,承认了自己的真名。他自诩为一名反战主义者,曾在哈佛大学教授德语——这应该不是假话——他缺乏职业歹徒的经验,竟然让人质站在自己的身后,整包炸药也从始至终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你为什么要持枪闯入摩根先生的住宅?”审讯员叱问道。“我想劫持摩根,做人质。”明特尔喃喃地说,好像在自言自语。“劫持摩根?那又是为了什么?”“他可以令美国的军火、货币、黄金停止向欧洲战场输送。”“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能阻止战争,阻止时代发展的趋势吗?”审讯员追问道。“我不能,但摩根先生可以。”明特尔抬起了头,坚定地看了看审讯员。这个对摩根权力的狂热崇拜者、痴迷者,被捕后不到两周的时间,就神秘地死在了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