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
贤妃假装坐月子,不能出宫,皇后便亲自来看她。
乳母抱着啼哭不止的流云,贤妃厌恶的瞪了一眼孩子,“这是怎么回事,怎的哭成这个样子!”
乳母腿如筛糠般跪下,“娘娘赎罪!”
皇后示意乳母将孩子抱出去,“小孩子都是如此的,妹妹的帝姬刚出生时不也是如此啼哭吗,若是你不喜欢,抱到偏殿去便是了,何必与人前动怒,白白让下人们看出什么端倪。”
“到底不是亲生,我对流云总是没有感情。”贤妃气恼的扯着被子,“也不知皇上何时才能回来,如今我们慕容家有了皇子,也是该找个机会劝皇上易嗣了。”
“易嗣并非小事,别说皇上不在,就是在,妹妹也不可轻举妄动。”皇后拉过贤妃的手,“此番虽然行事过于偏激,到底也是为了慕容家,你辛苦了。只是此事兹事体大,要与父亲,太后商议了才能行动,否则平白惹来皇上猜忌与厌恶,得不偿失。”
“我知道了。”贤妃点点头,“姐姐可有前线的消息?”
“我已接到密报,皇上势如破竹,三军士气大振,不日即可班师。”
贤妃却突然想起什么,“姐姐,我安插在内务府的人早就告诉我,皇上出征前便对一个姓冬的常在青眼有加,此人还是什么冬右使之女,需不需要在皇上回来之前除了她?”
“不必,如今你已经有皇子傍身,除了德妃,不必再对旁人忌惮了,也不要再动什么不好的念头。”
“此人阵营不明,虽不能成什么大气候,倒也省的她堵了咱们的人的路。”
“此事你放心,我早有安排。”
见皇后成竹在胸,贤妃也不便说什么,总之长姐运筹帷幄的本事她的了解的,如此便等着看她的安排便是了,长姐从未让慕容家失望过。
南方战场。
蔓延的是死亡的气息,满眼断壁残垣,皇上御驾亲征,所到之处旌旗飘扬,虽边境苦寒,朱麒琛竟毫不觉得辛苦,平日与将士同吃同住,众将心悦诚服。
这一日大军又行百里,天色已晚,朱麒琛亲命,就地安营扎寨,迎接明日的苦战。
趁着夜色潜伏在有利地形内,兵士磨刀霍霍,只待明日的决战。
朱麒琛亦拔出宝剑,在月色下轻轻擦拭——明天定要斩下贼帅首级,慰三军将士,结束这一切。
对着明月,他一时间竟神思恍惚,琉璃,你在宫中可一切安好?你是否与我一同,凝视着今晚的月光?
天涯共此时,过了明日,我便可以回宫见到你了。
我再不是当年需要你父亲替我挡箭才侥幸偷生的年轻帝王,也不是仰慕容家鼻息的昏庸傀儡,我会证明给你看,我能统帅三军,我能攻城略地,也能保护你。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一柄短刀直直的从他背后向他刺来!
那刺客就是今日执勤的一个兵士,来势汹汹且出乎意料,皇上的护卫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众人心叫不好的当口,一个小小的身影轻快地闪过,完全的挡在了皇上前面!
刺客见行刺失败,转身便逃,皇上回身将宝剑掷出,穿心而过。
皇上这才急忙扶起扶起倒在地上的人,定睛一看不由惊讶万分,“丽芬仪?怎么是你?”
女扮男装的丽芬仪艰难的笑笑,吐出一口鲜血,便不省人事。
“传军医,快!”皇上焦急的喊。
丽芬仪住进了皇上的大帐,而皇上却因为不得不与各将军商讨明日之战的时宜,彻夜布置作战部署。第二日,朱军出其不意,大获全胜。
同时,伴随着胜利,很快,军中混进来一个宫里的芬仪,并且还救了皇上一命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军营。
众将议论纷纷,无不赞叹丽芬仪的勇气,甚至传出,丽芬仪是皇上宠妃,与皇上情意颇深,此次不放心皇上出征,特地女扮男装相伴君侧的说法,李公公听来便讲与皇上,皇上不置可否。
丽芬仪伤得很重,那柄短刀直直插进她的胸腔,与心脏只差了毫厘。昏迷数日未醒。
皇上皱眉站在她床前,军医正在全力为她医治,军营中没有女眷,碍于其宫妃身份,由士兵照看诸多不便,就算是李公公能帮衬一二,很多事情皇上也只得亲力亲为。
李公公惋惜的看着丽芬仪,“皇上,丽芬仪此举,便是那男儿身的将士,也是少有这般的勇气的,一介宫妃,竟可女扮男装,不远万里暗中奔赴沙场,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保护皇上,皇上得如此佳人,真乃皇上之福,苍生之福啊。若丽芬仪此次不能醒来,奴才觉得痛心的很。”
“不要胡乱猜测。”皇上略有触动,坐到她身边,执起她的手握于掌心,平素只道这个女子满腹经纶,心思细腻玲珑,却不知她竟有如此的见识,冒死出宫,挺身护驾,饶是经历无数沧桑世事的他,亦难免感触万千。
李公公见状稍稍安心,皇后只是嘱咐他好好照看混进来的丽芬仪,原以为丽芬仪只是伴君左右,能与皇上朝夕相处,而胜于宫中的那些个妃子便罢了,谁曾想横空出来这样的事,若是丽芬仪真的就醒不了了,如何向皇后交代?
皇上认真的说:“此女勇气可嘉,忠心可嘉,如此奇女子,今朕亲册其为正四品容华,待回宫后,便行正式册封。”他顿了顿,神情复杂,“若是真要有什么不测,便以婕妤之礼厚葬。”
“如今丽芬仪……不,是丽容华生死未卜,皇上还将按原计划,明日天亮便拔营回城吗?”
皇上握着丽容华的手紧了三分,“回鸾是大事,岂能延误,丽容华得朕鸿福保佑,定当无事。”
宫内,倦勤斋。
琉璃纠结了几日,方才又来到了倦勤斋门口,还是那日的小太监,见她过来,便笑着接过她手中那一摞陶渊明的诗集,“小主又来了,这些书放在小的这里即可,小主进去选新的便是。”
琉璃见此人殷勤细心,十分讨喜,年纪又与她相仿,并不曾因她只是无宠的常在而怠慢与她,便莫名生出了几分亲近,“以后我怕是就是这倦勤斋的常客了,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这宫中的太监无数,哪有几个是正经被问名字的,除了各宫的大太监,旁人皆是草芥一般,这小太监受宠若惊,扭捏了许久才不好意思的说:“小主抬爱,奴才是这倦勤斋看门的小虫子。”
“小虫子?”琉璃哑然失笑,“旁人的名字都是德贵荣禄之类,为何你的名字是这样的,是谁给你取了这样的名字?”
小虫子扑通跪下,眼中竟含了些许泪珠,“是贤妃娘娘取的,奴才原名小安子,在御花园当差,因奴才一时疏忽,一日未除光那百合花上的虫子,冲撞了贤妃娘娘,娘娘怪罪下来,给奴才取了这样的名字,打发到倦勤斋当差。”
贤妃竟喜欢如此作弄人取乐吗?琉璃觉得有些难过起来,她扶起小虫子,“你先起来吧,万不可有抱怨贤妃的心思,也不要再向他人提起此事,安分守己才可保住小命,你可懂得?”
“谢小主教诲,奴才向来不曾有怪罪贤妃的心思,都是奴才自己的命不好,偏那日病了偷懒,花却送到了贤妃宫里,奴才更未曾与旁人讲过,只是觉得小主可亲,一时无法控制倾诉罢了。”
琉璃早就动了恻隐之心,但是她什么也不能做,只得褪下手上的玉镯,“我位分低,没有什么好东西,你收好这个,看你年轻,家中怕还有亲人,这倦勤斋是最没有前途的地界,平日里也无什么人来此,月例又是最低,你收着这个,兑成银子,也能派上些用场。”
小虫子才站起来,又想跪,被琉璃拦住,他红着眼睛憋了许久,方才呜咽着说:“小主大恩,奴才永生铭记!”
琉璃点点头,便转身进了倦勤斋。
世上的事大抵都是如此,得势者随心所欲,而这宫中又有多少个小虫子,命运任人宰割?
难怪古往今来,所有人都难逃角逐与功名利禄,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目的,拼命的向前努力着。
潇湘泪清撤悠长的在她耳边响起,拐过冗长的东殿长廊,那抹熟悉的白衣出现在眼前,他安静地坐在案边抚琴,修长的指尖下流淌着悦耳而哀伤的音符,就连宫妃中最善音律的张婕妤,加上春风顾,怕也自愧不如吧。
他那么安静,仿佛时光都滞在他身边,只有满屋的音符流淌,天地间似乎只剩她与他二人,她沉浸在琴声中,越陷越深。曲到浓时,竟深受触动,落下泪来。
“水墨日日抚琴,原以为常在是不会来了。”
一曲终了,他的声音如穿过云雾一般缥缈袭来,琉璃顿觉自己失礼,连忙万福,“见过太子傅。”
见她拘谨,面带泪花的模样使他心中莫名漏了一拍,水墨扬手指了指他身侧的椅子,“坐吧。”
琉璃乖巧的坐下,水墨方才说,“小主可听出,刚才的曲目?”
“湘妃怨搭配这名器潇湘泪,是再合适不过了,只是琉璃只能听出曲中的哀愁,却不知先生的哀愁从何而来。”
“不知愁从何来,竟能被触动如此之深,直至落泪,怕是常在心中,也有说不出的苦吧。”
琉璃抬眼望他,那人高坐与阶上,阳光从窗棂透进来,打在他的侧脸,使他散着淡淡的金光。
“琉璃的苦,向来没有人过问,也没有人在意,琉璃从小便知道,吃的苦中苦的道理。”
“常在不似其他的妃子,怕是成为人上人,也非你所愿吧。”水墨又弹起了轻轻的曲子,他的声音在曲中,犹如天籁,“常在有常在不得不受苦的理由,水墨能做的,也只有献上一曲清心罢了。”
琉璃沉默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我从见到先生的第一面起,便知先生懂我。”
水墨不语,只是琴声依旧流淌。
“先生知琉璃有苦难言,琉璃也知先生,日日忧伤并非怀才不遇,先生看起来也是而立之年,琉璃斗胆猜测,先生可是有心爱的女子,而未成眷属?”
琴声戛然而止,他眉间满是惊讶,竟也有了微微的怒意。
琉璃方才歉疚的起身,“先生,琉璃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从曲中听出的罢了。”
水墨方才说,“水墨一心向学,终日与书籍乐器和笔墨为伍,不曾有其他的心思,常在累了,早日回宫歇息吧。”
琉璃后悔刚才的失言,“那琉璃还有机会,再聆听先生的仙音吗?”
“水墨日日此时抚琴,常在早有皇后的懿旨,自由出入此处,若是喜欢,自己来寻便是。”
琉璃便知道他没有怪罪,放心的告辞了。
水墨却望着她的背影,心绪万千。
她是怎样的女子,竟能心思巧妙到,凭一曲而探知他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