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在青岛,与朋友去逛知名的阳光百货,里面的衣服,基本都是上千,价格的标签,并不在显要处,所以每每看到喜欢的,总要四下里瞅瞅,导购的小姐在否,否则,是不敢轻易地从衣服里面,掏出来看的,怕一不小心,被恐怖的数字给吓住,更怕,遭来导购小姐不屑的白眼。
彼时我与朋友,皆是刚刚毕业的新人,一月不过是千元的薪水,在小店里淘货都要与店主百般饶舌,哪怕砍下一元来,也觉得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所以进入这种据说只有大使夫人们才会流连的地方,实在是出于女人那点不便透露的好奇和嫉妒罢了。
还好导购小姐们都忙着接待有钱的顾客,对于我们这种只看不买的主儿,懒得搭理。还能让我们,拍了一张与一件上万元衣服的合影留念。是到出来的时候,朋友才长舒一口气,说,知道么,有一个保安,一直在暗中跟随着我们,估计,八成是把我们当贼看了。
起初还愤愤不平,但后来想想自己在一条丝巾昂贵到上千元时,那点没有出息的大呼小叫,以及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般的眼花缭乱、喜上眉梢,也就在心里,慢慢释然,想,上帝,当是那些在任何昂贵名牌前,都波澜不惊的女子,而如我之类的市井之辈,也只配得上,在弄堂街巷里,自在游逛,那种迈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唯恐能够清晰照得出自己影子的地板,会瞬间塌陷下去的窘迫,是断然上不了台面的吧?
口袋并不鼓涨的我,在很多时候,似乎都无法理直气壮地,做商家宣传中口口声声尊称的上帝。记得一次在商场,试一双喜欢的鞋子,几乎都要买下了,但打开钱包时,才发现,如果真的买了,怕是这月买书碟的钱,就要扣掉了,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脱了下来。导购小姐即刻一脸春风地迎上来,说,给您包起来吗?我的视线,在撞到她热情如火的眸子时,瞬间惶惑不安,惴惴然地,便找了理由,低声道:颜色不是太好,我还是,想想再说吧。我没敢去看那导购小姐的脸,怕她会瞬间变成一头能将我的自尊,吃掉的母狮。但还是从她用力夺过去,而后啪地摆放在柜台上的举止里,知道,若再不逃走,上帝的脸色,定是要发飙的。
我也一度惧怕去美发沙龙,那些美发师,全都顶着叱咤风云的头发,听让我心脏超负荷运转的重金属音乐,手臂上又纹了恐怖的蜥蜴或者龙蛇,让我总觉得,一旦进去,便被这群老鹰,捉小鸡似的,不折腾掉一身毛,是万万出不来的。假若我只是剪发,他们那三寸不烂之舌,定会劝说着我,做我不喜欢的烟花烫离子烫陶瓷烫纳米烫,让我在起身的时候,被镜子里那个不认识的自己,赫然吓住。尽管每次进去,我都一再为自己鼓劲,消费一定不要超过100元,否则,拔腿就跑。但是,事实证明,我是远远跑不过他们的,不从我的口袋里,另外诈骗掉100元,无论如何,我这孙悟空,都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的。
后来在北京,看到一家美发馆,贴出招牌来,要为农民工兄弟,低价剪发,每次仅十元,我便笑,想,与其来你这里消费,不如去天桥下的剃头匠那里,理发来得合算。怕是用一下那不知什么来路的洗发液,也不止十元吧。
至于美容店,我是更不会去的,宁肯自己很麻烦地切了黄瓜片,或者用牛奶,拌了珍珠粉,将一张不再新鲜的脸,抹得如鬼一样。去化妆品店,也是拿了老牌子便走,怕步子慢了,被口舌如簧的小姐揽住,让我免费做什么皮肤测试,而后危言耸听地告诫我说,再不精心护理,怕是不出几年,就落得黄脸婆的下场。直将我最后的马其诺防线彻底击垮,把一大堆瓶瓶罐罐全搬回家去,而后束之高阁。
所以我最近特爱惜自己,不再那么懒惰,每日清晨必去楼下操场里锻炼。我猜想上帝一定是个身强体壮、健步如飞的运动健儿,而且刀枪不入,武功盖世,任是风吹雨打,都撼他不动。如此,他也就无需华衣丽服,名贵补品,甚至,连喷嚏也不打。偶有小恙,喝一碗姜汤,蒙头睡一大觉,天亮了,又是一个世人敬仰的英雄。
假若我能修炼成上帝,是不是,感冒了,再去药店,也不会在大夫开的价值50多元的各类药片里,结巴,脸红,手心冒汗,直至在大夫的鄙夷里,捡了其中最便宜的维C银翘片,扭头就走?
这话,除了上帝,谁知道呢。
在一所大学做老师的朋友,每次聚会,都向我们抱怨,说,越来越感觉,自己这老师,当得像那菜板上的鱼,看上去活蹦乱跳,但却时不时地,就担心那学生幻化成的刀,啪地剁下来,伤及皮肉是小,击穿了脆弱的心脏,也未必没有可能。
曾经一次朋友上课,因为一个会议,将课推到早晨10点。等到朋友开完了会,心急火燎地赶去给他心爱的孩子们上课的时候,却发现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只坐了几个学生。而这仅有的几个,看见他来,照例在那里谈论明星娱乐八卦,丝毫没有因为他走上讲台,停下喧哗。而当他在扬起的粉尘里,擦着黑板的时候,亦没有一个学生,积极地上去给他帮忙。这些朋友其实已经习以为常,并不怎么介意,他对这些学生,像孩子一样宠爱,所以也便能够理解,他们种种任性懒惰的言行。
等到已经将课上了5分钟的时候,又有一个学生,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地进了教室,看见朋友站在讲台上眉飞色舞,他毫无掩饰地朝身边的同学嚷嚷,怎么来这么早啊,不是10点才上课的嘛!朋友看着对面墙上已经指到10点零5的钟表,没做声,也没动怒,她只是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告诫自己:不跟这目中无我的小子一般见识。
但这小子并没有因为朋友的宽容而消停下来,一屁股坐在第一排,还没听几句,便扭过身去,跟人肆无忌惮地牢骚:这都讲的啥玩意儿啊,这么没意思,你们不记笔记,是不是在听天书啊?!朋友的怒火,终于压抑不住,啪地拍了桌子,冷冷道:你,给我出去,以后不用来上我的课了,我,记住你了!
本以为这小子顶多白朋友一眼,便乖乖出去,不想,他却高傲地站起来,毫无惧色地对朋友说:好,以后不来上课就是,我,也记住你了!
朋友当即要气晕在讲台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学生砰地打开门,扬长而去。他用尽全力,终于克制住自己,没有追赶出去,与那学生理论一番。他知道,这样理论的结果,只能是因为事态闹大,自己在学校领导面前,落个不懂为人师表的暗淡印象,亦有可能,学生搬来家长或者某位权势亲戚的救兵,炒了自己的鱿鱼。再想想自己这不必考试的科目,如此较真儿,怕是也会被同事们笑话了吧。
但朋友那堂精心备好的课,却是再也没有欲望精彩纷呈地讲下去,只草草敷衍一下,便装着一肚子气,提前结束,出门找好友安慰那受伤的心灵。
那时朋友刚刚工作,对于教育,还满怀着一腔浪漫的热情,遇到教过的学生,会主动地给他们打招呼;有学生生病,必定会探望一番;平日里从来不在学生面前摆老师一本正经的架子,总是和风细雨般的平易近人;为了减轻他们的负担,自动将自己科目的考试取消掉,还好心地将做好的课件拷给他们,只让他们交一篇文章即可。
不曾想,这样无私的奉献,换来的,不是学生的感恩,而是他们愈加地,不将他放在眼中。平日里开开玩笑也就罢了,到而今,竟是公然地与他挑战,让他这为师的尊严,如那质量低劣的墙灰,只稍稍一碰,便扑簌簌地落了满地。
如今朋友是那砧板上受伤的鱼,被学生言行的刀子,一次次地刮擦着,即便是重新回到那水中,也不再有激情,可以欢畅自如地穿行。
岁月是如歌的行板,但在朋友这里,却成了如火的砧板,他躺在其上,感觉到岁月的刀,冷漠地划过,而他无助地回望一眼那泓清澈的溪水,终于不再反抗,或者挣扎。
只是,这剥落的师道,如那脱落的鱼鳞,虽不是致命之伤,却还是在俯身去看的时候,有外人不能体悟的失落与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