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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月白得清,山间上,草路里,满满全是它的辉。这样的月辉循着方向走,一直走,走过雪之村田垄上竖立着的庄稼,走过田间细小的道路。走着,走着,拐了个弯儿,进了雪麻里纺织机旁的窗子,在那个勤劳女人的身上浸泡开来。雪麻里伏在机上睡着了,裸露的臂膀,有劳动人民最纯朴的结实。她的脸颊,贴了几缕被扎发的草绳遗忘的细发。她整个的人,此刻全是月儿般亮白的,叫人想起远国里只有皇家宫廷里才碰得着的、散发着安静的幽光的白玉——如果雪之村的人们见过玉石的话。

雪惠从没见过玉石,自然也无法用“白玉”这样高雅的词来形容她的母亲。她只觉得被月辉浸得发光的母亲美丽得出奇,也仿佛隔得许多远,如梦境般,叫人伸摸不着。

她只得独自往炕上躺,身上的麻料与垫上的擦得细沙儿响。平日母亲也总会不小心睡着在机前,那时的雪江和雪惠便躺在炕上声儿不敢出,侧躺着面对着对方用眼神口型来交流。有的时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表达捉摸不清,另一个人会焦急又无奈地做上一遍又一遍,直到对方看懂为止;或者索性看不懂不做了,累瘫了,只面朝着对方无声地傻笑。这时雪江已离开了一个多月,她也就在这空旷的炕上挂念了一个多月的晚。今晚的月辉那样白,银子似的(如果她见过银子的话),叫她愈加念想了,翻来覆去又不敢发太大的声,生怕将劳累了一天的母亲叫醒。就这样痛苦地在思绪中翻滚了不知多久后,她迷迷糊糊了。

朦胧中,雪惠见前方月光里模模糊糊有团红色。慢慢地,红色成了个人形,迷迷蒙蒙倒像个穿红色袄子姑娘的影。雪惠一惊,清醒了,前方的地面被深夜的月光染得格外的空。

雪惠推测自己出了幻觉,翻了个身,闭眼睡去。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也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身旁,总有个清脆的女声:

“找,找;等,等。”她听到那个声音这样说。

找,找;等,等,重复整整了一个夜晚。

到早晨,雪惠脑袋沉重地起来,脑海中还不断重复着那个嗓音出来的四个字:找,找;等,等。雪惠用力晃晃脑袋,重新睁开眼睛。雪麻里早已不在纺织机前,下田里去了。早晨的夏阳不大猛,掺和着点儿院子里树的绿色照进来,照得雪惠眼前的地面空空的。

昨晚我便是在这里看的那个女孩。雪惠愣瞪着那地面想。我还听到她的声音。真好听!像明月下山涧里淌出来的流水一样,又清澈又叫人觉着有些冷。雪惠高兴地蹦起来。她开始固执地相信昨晚的一切不是梦了。她相信自己确实看到了幽灵。她喜悦得不可理喻。这是她出生以来头一遭在雪之村碰见幽灵,而且,是在她自己的家里!她跳下炕去,边转圈边走了一阵,又停住了。

为什么我会看得见幽灵呢?难道我成了哥哥口中“心有挂念的烦忧之人”?她仔细想了又想,才明白了这样一回事。原来是这样!我开始有了挂念!那挂念便是我的哥哥!雪惠突然有些窘,捂捂脸又跺跺脚。不过没多一会儿她又变得欢快了:看来是这样的了!哥哥故意离开,就是为了叫我有机会见到幽灵!啊呀!哥哥!哥哥!现在我见着了,不多久哥哥就会回来了吧!哥哥!哥哥!雪惠哼着唱着出了家门,哼着唱着出了院子,也没注意有只雪白的鸡儿跟在她身后一同出了院子。她要告诉别人!要告诉别人!她满心的欢悦不断膨胀,激得她不得不跑起来。起先她的手还夹在要两侧,不大自然,小小的步子略带羞涩地跑;到后来,她也不管顾了,由小跑不知不觉到了大步飞奔。她就像匹初到草原的小马儿,沿着田路快活地跑过一家又一家的菜园,最后在最东边的那块菜园前止了步。

村长的女儿雪玲正和她的大白狗儿谷子坐在菜园里。雪玲穿着她最喜爱的米底绿碎花的麻料子短衫,远远见到穿着素色上衣的雪惠朝这边奔来,“咻”地站起来。谷子马上朝雪惠奔去。

谷子一下子扑在雪惠身上。一阵突然的重量压上来,叫雪惠几乎要跌倒!

“谷子!谷子!”雪玲略带着恼怒的小高音响起,谷子便立刻跑回她的身边。

“它从不晓得自己长大了,”雪玲略带抱歉地笑道,“还以为自己永远是几个月的大小呢!吃奶撒娇的劲儿全没忘,尽往人身上热情地扑!都可以拖拉一车子麦谷啦,还装小狗儿?”说着轻轻踢了谷子一把,谷子则把头一个劲儿地往她腿上蹭。

雪惠乐呵呵地听她骂。长得眉细眼弯的雪玲,生得一张比谁都伶俐的小嘴儿。不过这张小嘴儿从不是生来骂人的,倒是炒着一件又一件道听来的小事情,来逗年轻姑娘们快乐的。十六岁的雪玲将饭间或任何时候听来的她认为有趣而无伤大雅的事情,添油加醋一番,强化了里边好笑的意味,说给姑娘们听。比如谁家猪拱进了鸡笼里,半天不出来,直叫她的父亲带了一帮村民持着大小工具来拆笼子啦;又比如谁家的狗儿胆小,半夜听到猫叫以为是见了鬼怪,大呼小叫,惊得半个村的人们以为出现了厉鬼,全拿些护身符草包子小神像出来敌邪啦。类似的种种,她肚里不知积蓄了多少,就担心没人叫她来说。

除雪江外,雪惠崇拜的就是雪玲了,认为她知道得多。雪玲呢,在众姑娘中也最喜欢雪惠,不仅因为她长得最俊俏、最寡言、脾性还好,更因为她有个长得更俊俏的“精灵”哥哥。她崇拜雪江,像雪惠一样,认为雪江知道许多她们从不知道、村民们也从不知道、并且不知他是从何知道的东西。尤其是那许多关于幽灵的奇闻异事。村民中也有人曾见过几只幽灵,却从没有人像雪江那样知晓那么多的故事。

雪惠将昨晚上看见的那个红衣女孩儿的事告诉雪玲,雪玲立刻显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她在找什么?等什么?”未等雪惠说完,雪玲便急急问了。

雪惠只是摇摇头,她自个儿也极想知道呢。

“她穿着红衣服,一个劲儿地找……一个劲儿地等……”雪玲这么叨叨着,绕着雪惠转了一圈,突然又跳到雪惠跟前,将雪惠吓了一跳。

“你竟然见过那样的幽灵!”她的语气中显出羡慕与崇拜。

雪惠不明白雪玲的语气中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情感。她知道雪玲是见过幽灵的,因为她会常在姑娘们面前吹嘘这件事。那是只得不到恋人芳心的忧郁的幽灵。雪玲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碰到这样的幽灵,她也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碰到幽灵。全村里恐怕只有雪惠和她哥哥雪江知道碰到幽灵是怎么一回事。雪惠知道,自然是来自于雪江的告诉。雪江又为什么知道,那就成了谜了。而雪江从来没有同别的人讲过这些。他同外人讲的,全是有关幽灵们的快乐又有趣的事情,而那些幽灵心中的遗憾不甘和挂念,他从未讲过。就连对雪惠,他也很少开那紧密的口。就像是保守自己的秘密一样,将这一切全覆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土壤,再用脚踩踏得结结实实,除自己,再没人晓得。

“红衣服!那是什么样的红衣服,你说?”雪玲羡慕得心痒痒。

“没看怎么清,那时睡迷糊了,只知道是大红大红的,平时少见的红,倒像是女孩子‘那一天’穿的颜色。”

“哎呀!对!我说的就是‘那一天’!这么说,她是在‘那一天’过了的?也难怪她要找要等了!悲苦啊!我终于晓得她找什么等什么了!”

“找什么?等什么?”雪惠忙凑上去。她觉得此时双眼发着亮光的雪玲看起来是那样聪明,那样高贵。

雪玲却不愿开口了,笑嘻嘻地:“你总会知道的!”

雪惠虽有疑问,但也没好意思问了,只得闭了口,心里暂时放下这些疑问。

雪玲又有些恼她:“哎呀,你竟然没有问她。”

“问什么?”

“问什么?瞧瞧你!问她的那些故事呀!她一定有许多许多故事!我若是你,一定逮着她不走,偏问到底,这样我才踏实。”

雪惠终于明白先前让雪玲羡慕的是些什么了,虽然她不是十分能理解这样的羡慕。对呀,那个满肚子故事的雪玲,一定是极其渴望知道那些她从不了解的事情的。

“那时我迷糊呢!都不知她是不是真的。”雪惠辩解了一下。

雪玲叹口气,一副拿雪惠没办法的样子。

“那她还会出现吗?”雪玲问。

“不晓得她去天堂了没。”

“若没去再出现了,记得帮我问。”

“若没去再出现了,就帮你问。”

就这样,先前的那段插曲算是化解了。见雪玲又笑了起来,雪惠方鼓起勇气请求:“再带我去看看呗,你家。”

“我家有什么可看的?”雪玲笑道,觉得雪江的这个小妹妹真是单纯得可爱。

“看你爹爹上山采回来的,那些五颜六色的。”

雪玲愈发觉得好笑了:“你是说那些个废石?那跟我来吧!”

雪玲口中的“那些个废石”便这么随意地放在客厅一角的桌案上。那些“废石”,其实就是一些未被加工的多色宝石原石,黑粗的石头外壳里各色晶莹一片,在阳光下各发各的光。那时候雪之村里谁也不知道宝石这一说,更不知道这些光耐看却想不出什么用途的石头,竟会被他们日后争先恐后地采取,并不惜为此破裂了相互间从建村起积累了的几世几代的情谊。

雪玲见雪惠对着那几块石头发光呆,不禁又笑骂她痴傻。

雪惠从村东头回村西头那边的家时,已是夕阳落山了。太阳像颗红得出油的鸭蛋黄,藏了一角在她家那尖尖的屋檐后边。雪玲和谷子也出家门来,陪雪惠走上一段路。一路上,陆续有人下田归来,同她们挨个儿地打招呼,还不忘吹吹口哨逗逗谷子。谷子被逗得尾巴直摇,腿脚直打架地转圈。矮矮的屋檐下陆续冉冉地升起炊烟,烟随着高度变得淡了,像水彩一点点被清水释去。四周的雪山顶上那层“万年白”如今也被染得紫红,不时有鸟雁不紧不慢地飞过雪山——那便是唯一能在雪之村和外边的世界之间往返多回的活物了。

“哥哥曾经向我描绘过这样一件宝物:像石头一般坚硬,却通透无比,有各式各样的颜色,阳光透过了它们,阳光就成了它们的颜色。”

雪玲难能可贵地闭上那伶俐的嘴,出奇耐心地听雪惠的说。

“哥哥说,女人若配上了那些个宝物,会和仙女没什么区别,会叫她心里的男人爱上她。”雪惠的脸颊有点发烧,有什么东西顺着鼻管儿堵上来,使她不自在。

“小小年纪,别讲这些情呀爱的,不规矩!”雪玲虽这么说,样子也变得神往了,愣怔地焦距在遥远处不知名的点上。天空暧昧地浮着紫红色,雪玲的心也有些恍惚了。

“哥哥说如果他有法子,一定给我带这样的东西。”雪惠又说道。

雪玲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她看了雪惠两秒,不在乎的神态回来了。

“你戴了做什么?你心里又没的男人叫他爱你。”雪玲笑着一面说一面转身走了,“谷子,谷子,快回来!雪惠啊你已经到家了!我一不小心就将你送了回去,说好的只送你一半的路。”

雪惠还未来得及品味雪玲开头一句话里的意思,忙道了谢又道了别,在黄昏的高空下直直站着,目送着同样在黄昏的高空下的雪玲和谷子轻快向东远去的背影。天上有排鸟儿也正朝东飞去,远远地恰与地上的雪玲和谷子形成了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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