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柳如溪回药园——药材与丹炉均备好了,请客也结束了,正可以开炉炼丹了。
她昨日给方宁宁梳的发髻得了四个孩子一致赞好,这天回药园前,便又特地帮方宁宁梳了个堆云髻:与螺尾髻类似,也是朝上耸而非朝下坠的发髻;但更随意俏皮,不似螺尾髻那般光滑精致、一丝不苟。
方宁宁本想这日用上林骏的簪子,毕竟发簪有定情之意,既然收下了,自然要有所回应,她都这把年纪……喜欢诸事简单,不喜欢瞎折腾,可不愿自己明明乐意,却还吊着人折磨;因柳如溪无意中又抢了先,方宁宁瞧了瞧镜子里,舍不得拆,等早课完毕,便叫林骏来瞧。
两人视线在镜子里一汇。
“母亲的手艺很好。看明白了吗?”
“看明白了。”
方宁宁拉开首饰盒最下一层——里头只放了那枚淡绿玉簪——方宁宁转头望向林骏,认真道:“明日还梳这个。”
林骏大喜,重重一点头。
上辈子从和平年代落到末世战乱,大部分时间都孑然一身。这辈子运气好,还没一周岁就认识了这家伙……方宁宁心中喜悦,起身细细端详林骏。
林骏脸上发热,却舍不得躲开视线,望着方宁宁乐;吃不消了就溜开片刻目光,再转回来。羞涩开心之间,突然想到了什么,略偏开了脸,藏起了右边面孔。
方宁宁微恼,两手一捧林骏脸庞、将他转回来:“躲什么!是不好看,可也算不上难看。我又没嫌弃它,只是心疼罢了。”
“小姐……”“心疼”两字入耳,林骏只觉浑身发烫,脸上更甚,最要命的是伤疤那儿,奇怪极了!似酥非酥似麻非麻,好像火烤一样折磨人,又好像酷夏时分井水镇凉的西瓜汁入喉般爽快……顿时受不住,腿软人软,不可告人之处又起了变化……一时间恼羞成怒,“你别盯着看!”
方宁宁好歹一大把年纪了,少年少女们正处青春期、身心格外敏感还是懂的。忙让林骏在梳妆凳上坐下。
林骏弓腰蜷身,按住方宁宁的手把脸埋在里面,不肯抬头。
方宁宁不忍心再刺激他,便静静陪着,一边却忍不住瞧了几眼屏风后。
这是她的卧室……
把人推倒,就地正法好容易的……
啊呸!你个老不死!上辈子死得一渣渣骨灰都没有,所以连良心也不剩一点点了?!——他这才几岁?!你们才开始谈恋爱几天?!对人好一点!悠着点来!
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大堆,方宁宁终于确定:良心她还是有一点点的。
于是便没做什么。
只是,方宁宁瞧瞧林骏露出的一段颈子通红,到底情不自禁,心下暗道“只是亲一下”,弯身低头、蜻蜓点水一般亲了下林骏的额顶——面孔都被捂住了,亲不到。
林骏咕哝了一声什么,发音破碎。方宁宁有听没懂,瞧见那道伤疤还有耳边一头露在外面,心下怜爱,又贴上去亲了一下。
林骏没吭声了,却是浑身绷紧,而后他蜷成了更小的一团。
方宁宁意外一怔,旋即明白过来,顿觉自己真是欺负人。可是,得到这样一份爱慕,是莫大的幸运!生活的机遇让她能够回应,更是难得的好运!至于眼下这桩……不算是大事。往后两人回忆起来,也是一种甜蜜。
看事情的时间尺度不同,所以方宁宁心中是欢喜占据了大部分,又好笑又得意,当下强忍住笑意,斟酌了一下,轻声道:“我去锁了院门,而后到书房修习心法。总要大半个时辰。你……你慢慢儿来。”
林骏闷闷“嗯”了一声,松开了方宁宁的手。
方宁宁便起身出去;走到房门口,到底担心,又有几分恶作剧的意思,清了清嗓子,转头叮嘱道:“别用凉水。灶上热水剩的只怕不够,把茶炉上的泉水用了。”
林骏半晌没吭声,末了抵不过方宁宁站在门口等,低低应了一声。
……
方宁宁修习完心法,林骏也没来书房找她……
方宁宁自知方才的事对林骏而言刺激太大,只怕还被视做丢脸耻辱之类,于是也不急着出书房,放任林骏躲着,自己琢磨那谜语盒子。
之前没拆成、没砍开,方宁宁便潜心寻找盒子上的拼接缝隙。为此,将外层漆全都细细刮去。
结果方宁宁发现,这盒子外层,浑然一体,是一整块材料制成——正常的谜语盒子不是这么做的!
方宁宁心中升起一股期待。
显然,制这个谜语盒子的人,目的在于藏东西!
为免分心,她自己要等灵徒四段才开始学习功法,之后运灵用剑时,掌控才自如。此时当然可以拔了黑银剑,运起心法、劈砍下去,但“灵力入器”的技巧未曾掌握,这劈砍就会失了分寸,还比不上之前拿寻常刀子砍得精确。
方宁宁考虑了片刻,决定不等了,叫林骏来砍盒子——反正林骏知道她有个凝灵环。已经有了一样灵宝,再多一样也不算多了。
而且,这会儿还不来,她有点想见林骏了。
于是往窗外喊了一声“阿骏”。
往日她一叫,林骏立马应声,每每来得极快,还屁颠屁颠的;这次却不同,林骏压根没应声,磨磨蹭蹭进了书房,眼神直往旁边溜。
方宁宁好笑,装作若无其事,把谜语盒子的事说了。
“把它劈开?”
“是,里面有东西,别伤着它。劈去一寸厚薄。”
“原来小姐你瞧出它有机关!怪不得那天在铺子里突然看上了它。”林骏恍然应了。
两人到后院。
石榴树下有一张做杂活儿的粗木桌。方宁宁把谜语盒子放上去,林骏拔剑出手。
一道淡淡的银练闪过!
黑银剑落在谜语盒子一角,只砍出一道浅浅的划痕。
林骏大为诧异:“好结实!这是什么木头?”
方宁宁仔细端详着盒子:“用灵剑劈砍,只有这么浅的划痕,却偏偏摸着不像玉石,是木质手感……难道是沉水木精?”
沉水木是一种奇特的木材。顾名思义,把这种木头放在水里时,它不会浮上来,相反会沉下去。
沉水木精,则是成了精的沉水树砍伐制成的木材。
野兽会成妖,人能成为灵者,天地间有凝聚了大量灵力的矿石、宝物,植物当然也有凝聚灵力、进而成精的。
这些植物,因为能够为人所用,也被称为灵草、灵药、灵树。
林骏好奇地打量谜语盒子:“按书上所载,是这样没错了。可我拿不准,以前没见过。”
方宁宁失笑:“我也是只闻其名,今天这是头一次开眼了。”说着回书房,取了蓝穗流波剑出来,打开剑匣示意林骏,“换这把剑,继续劈。”
林骏依言换了剑,全神贯注、凝力一劈。
这次的剑光,比之前的轻盈淡薄;不过砍出的凹痕之深,却是之前的三倍有余!
林骏不由赞了一声“好剑”,又接着继续。
二三十剑下去,盒子终于被削落一角。
往里看,除去每个谜语盒子都会有的机关齿轮等物,最里面还有一个黑色的小球。
就是它了!
方宁宁拆掉机关,林骏又砍了百十下,为了保持落剑的精准,中间还休息了一回,终于去掉侧面盒壁,取出小球。
这小球光滑漆黑,形状为一个完整的圆球削去大约六分之一直径高的一块,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手感玉石一般。
林骏大奇,连连不解:“这是什么?沉水木精,千金难求,我们白石县这样的小地方,古玩店的掌柜都认不出来。不然,别处城破,那些老兵油子开春带回来的死人财,都是叫他们先过目的,怎么会漏到杂货铺子里?而制这谜语盒子的人,意在藏起这个小球……用沉水木精做谜语盒子藏它,绝不可能是寻常东西!”
“我也不知道。”方宁宁翻来覆去瞧了一通,将小球递给林骏看,努力回想,“这些年所看的传记笔录中,所提到的灵宝,都整理成笔记了——没有碰到这种。”
林骏掂了掂小黑球,一听这话,连忙提醒道:“小姐,它未必是灵宝。可能是块珍贵灵矿。”
“也对。”方宁宁拿过小黑球,走至书案前,往上一放,“不管灵宝灵矿,至少是个镇纸。先搁着吧,既然不知道,光凭脑袋想,那是想不出来的。”
林骏一乐:“的确是个好镇纸。”
话刚说完,小黑球微微动了一下。
两人一愣,对看一眼,都怀疑自己眼花了。
“它动了?”
“好像……是动了没错!”
疑惑马上被事实扫荡:小黑球发出了一记娇嫩的“嗯”声,听起来就跟赖床小孩伸懒腰一般;而后它变了——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捏它一般,凸出了一个脑袋、又伸出了两只手。
只不过胸部以下,没有腰臀腿脚,依旧是原来的样子,是大半个圆球。
小黑球的两手均只有三根手指;脑袋上没有眉眼,但梳了一根独角辫。
这造型,分不出是男是女、俊俏丑陋,倒是分得出面前、脑后。
方宁宁惊叹不已,坐下来仔仔细细瞧它:“刚才它发出了声音?”
林骏搬了他惯常用的凳子过来,跟着坐下,对着小黑球前瞅瞅、后瞅瞅:“是的,我也听到了。”
仿佛为了叫两人开开眼,小黑球又开口了,嗓音跟一两岁的孩童一般脆嫩:“砚台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