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长老托了灵凡石出来,重重往桌上一顿,斜睨方宁宁:“测啊。”
方若水挑起了眉毛。林骏皱眉,低头藏起了表情。
方宁宁却不在意:不相干的人迁怒怨尤,方宁宁一向只听话语,不领会情绪,当做隔墙听戏,免得浪费时间、精力、心力。
所以方宁宁当下一笑,礼貌周全地道了一句“谢戴长老”,走过去双手一按灵凡石,平心静气,放松身心。
在场四人八道目光,一时间都集中到了灵凡石上。
只不过,其中三个都在仔细辨别灵凡石的色泽有无变化,唯独方宁宁是在欣赏手下这具石雕。
灵凡石是一种常见的矿产,会变色:
一是在天气突变、风雨欲来之前,会变色;二是当灵者将双手按在上面片刻后,会变色。
它的名字,正是由它的第二种功用而来——鉴别灵者、凡者。
灵凡石矿在平山国有数处,因此在白石县,这石头并不贵,价格大约是重量相等的大钱的四分之一。许多人家都摆了一块外观好看的灵凡石,既预示天气,也做为装饰。
为了保养书籍,尤其是珍本孤本,天气好时,藏书阁经常晾书。所以,这里自然有灵凡石。还不止一块。
其中雅间的这一块,做成了镇纸,有一臂长,色泽暗绿,雕的是“石缝之中,梭叶兰丛生”的造型。
梭叶兰生命力顽强,可以扎根石缝,并会从根部抽芽,芽儿长大可以分株,故而这石雕寓意“祖宗开拓在前,后辈俊杰多出”,正与藏书阁“蕴灵育英”的门匾呼应。
由于雕工精美、涵义美好,方宁宁很喜欢这灵凡石镇纸。
可没等她从头到尾欣赏完一遍,戴长老已经哼声嗤笑:“还不够啊?这都一盏茶了!”
方若水开口道:“慢慢来吧,总比请老祖宗诊脉来得方便。”
——才没一盏茶呢。连半盏都没。
所以方宁宁听见是听见了,却并不听到心里去,只是合上眼,全神贯注聆听周围的响动。
大门外起风了。没有树木的叶涛声,只有小花木枝叶摇晃的轻响……
戴长老……
在转金丸,金丸连撞了二次,看来这一位心绪不宁。
方若水……
倒了一杯茶,坐下来,打算慢慢儿等了。
林骏……
站在原地没动,衣物簌簌微响,又在摸清心扣了。
方宁宁睁眼看林骏——果然,手正按在胸前!
林骏意外对上方宁宁的目光,怔了一怔。
正在此时,方若水惊喜,激动道:“变色了!果真觉醒!宁宁,这是大喜事!姑姑在此第一个恭喜你!”
方宁宁低头一看,两手之间的灵凡石,泛起了一片翠绿。
方若水当即往入口去:“来,我给你开门。”
戴长老不得不跟上。
入口有两道锁,两位管事一人保管一把钥匙,少了一个就打不开门。
门开之后,方若水端起一盏玻璃罩子油灯:“随我来。”
“我就不下去了。”戴长老没动,背起手,盯着方宁宁道,“看在的六长老的份上,我给你一句忠告——心法修行不易,何况你这个年纪才觉醒,所以若是半年六个月没打通一条灵脉,也实属寻常。我比你多吃了几十年的饭,这话你好好记着!”
这明着是忠告,其实是下绊子、是故意打击!
方宁宁转头看戴守园,一笑,回身端正行了一礼:“多谢戴长老。”
不是多谢你这并非忠告的忠告,而是多谢你的自大、多谢你把妒忌和敌意都露了出来……
……
地下室全部石砌,有左右两间,中间一道走廊隔开。其中左间放着心法,右间放着功法。
两人下来时,左右两间都没人,也便不曾点灯,只有走廊上几盏豆灯照着。
在入口处的墙上,安置了铃绳。为防盗,从地下室出去,不似寻常屋子那般容易,也要藏书阁两位管事一同在场,才开得了门。
方若水简要介绍了一下各处的功用,转头对方宁宁道:“心法是‘集灵之法’,功法是‘用灵之法’。两者之中,心法是基础。新植之木不可摇其根,灵徒启蒙,夯实基础是第一。”
“正是如此。”方若水没义务给她介绍这些,方宁宁尽管知道,还是领情,连忙应了一声。
方若水领路走到左间门口,一边引燃了两盏壁灯,一边接着道:“人的精力有限,故而突破灵徒三四段那一关之前,不要修炼功法,以免分心。——你也是从小就启蒙的,这些都还记得吧?”
方宁宁正色回答:“记得。”
方若水满意点头,将灯盏交给了方宁宁,朝门内一努下巴:“去吧。”
……
方宁宁走进左间,举灯引燃了一盏壁灯。
光明渐起,照亮了整个左间。
这里的墙上,一幅挨着一幅,挂满了黑底白字、两人多高的大幅拓印。拓印一共十幅,正是方家家传心法《流水诀》的一至十层。
地上则摆着一些供人静坐的厚蒲团。
此外,屋子中间,还放置了一个玻璃门的石头书架。书架上是高手们的笔记与体悟。书架两面各九格,每一格竖框上均刻着四个字:
一面是从“灵徒一段”,到“灵徒九段”;另一面则是从“灵士一段”,到“灵士九段”。
方若水的脚步声出了入口,入口随之“轰”一下关闭,整个地下室彻底陷入了一片静谧,方宁宁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尽管隔音很好,空气却并不沉闷。
方宁宁深深嗅了嗅,发现除了石室的幽冷之外,还有一股带着梅花香气的沁凉味道。
是从通气口进来的气流。
方宁宁一乐,心下赞叹了一声“好技艺”,举灯点燃了所有壁灯。
灯光大盛,每一个昏暗的角落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方宁宁吹熄手中灯盏,将它放在第一幅心法之前,开始通读《流水决》全篇。
其实,既然已经觉醒,她自然可以重走上辈子的修炼之路。
不过,这里的心法、功法,也值得参考借鉴、吸纳精髓。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才刚起步,又是在灵者诸多的方家,自创一路瞒得了大哥方定林等人,却瞒不过长老、老祖宗,太扎眼了……
……
夜渐渐深去。
林骏拿着一本白石县县志,坐在角落凳子上看。他看几行书,看看入口;好不容易翻过一页,没看两行,又翻了回去——前文没印象,后文读不通了。
方若水从雅间出来走走,见林骏这样,兴味一笑,摇摇头,颇有缅怀之色。
林骏看到方若水,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大管事。”
方若水摆摆手示意他随意,到院子里缓缓踱步转了一圈,对着一缸荷花凝神思索了良久,想到什么,转身回雅间。
就在她迈进门时,远远地,大宅内巡逻的族仆敲着梆子沿路而来:“亥时初刻,小心火烛。”
“宁宁能用功良久,是好事。”方若水随口吩咐林骏,“门房有茶点,去坐坐吧。”
林骏应声道谢;不过,等方若水进了雅间,他看看地下室入口,犹豫了一下,没动,又有一眼、没一眼地看起了书。
不知不觉之间,时间过去。巡逻的族仆再次经过:“亥时二刻,小心火烛。”
藏书阁小楼二楼的灯被吹熄了。
过了亥时三刻,门房里的两个族人出来,略略商量了几句,朝大堂而来,与方若水道:“大管事,还得闭门检查,时间差不多了。她明天再过来,也是一样。”
“嗯。”方若水点点头,起身伸了个懒腰,“我下去叫她。”
林骏合上书起身向他们见过礼,跟着方若水到了地下室入口,但却不能再往前走了,只剩眼巴巴瞅着方若水下去。
两个族人已经不年轻了,是过来人,见状就逗林骏:
“这都忘穿秋水了。”
“是啊,怎么就心昏神迷了?我这侄女儿,从小是一个皮猴儿啊!腿高的年纪就跟着长海偷我的桃子,我可记得清楚!”
林骏不好回嘴,只能装作没听见。
两人早过了年少气盛的时候,无意欺负家族功臣留下的遗孤,更无意得罪六长老,一唱一和说笑几句,哈哈一乐也就结束了,转而奇怪道:“若水怎么还没叫出人来?”
……
此刻,地下室的走廊里,方若水惊得呆在了原地:
从左间门外朝内望去,一眼就可以看到,第一幅心法跟前,方宁宁阖眼半躺在一堆蒲团里,瞧上去睡着了……
而在她怀中,有一团两手大小的云雾,正徐徐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