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上访请愿告状一类的事,各地都少不了发生,一般性的小打小闹,地方政府往往本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不捅到上头去,上头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作不知。可是一怕演化为群体事件,二怕出人命,一旦出现这种局面,那就是纸里包不住火了。
谁也没料到张也会把事情搞得不可开交,以至于连仉笑非都无法收场了,这直接导致了三天后他亲自批准将张也再次“双规”。
这个消息是杨依依上门告诉我的。我的惊讶程度可想而知。
杨依依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和忿然,那一刻,我意识到,在内心深处,她对张也还是有着一份真挚的牵挂,尽管平时在言谈中总是看不上他。这令我多少有些感动。
“到底因为什么事呀?”为了最后修改王安石变法的剧本,这三天我一直在家里“闭关”修炼,连手机都没开,外界的信息一点也不了解。
听了杨依依介绍,我才知道,那天在仉笑非家门前,张也动用了警力对付上访群众,却导致执法过度,在把两个挑头闹事者押上警车时,其中那个姓乔的转业老兵突发心肌梗塞,死在现场。这一下子事情闹大了,不仅市里很被动,连省里也被惊动了,而且直接牵连到仉笑非。
乔叔死了?!我大吃一惊。
果然,据杨依依说,那天来仉笑非家门前请愿的根本不是什么下岗人员,而都是欧亚药业的员工。当初与意大利人洽谈合资建设这家制药企业时,说好是实行股份制,意方、市政府和员工各自分担不同的股份,并依股份多少分红获息。不料后来合作协议破局,欧亚药业由中外合资变为中方独资,许诺给员工的红利不再被厂方承认,引起入股员工不满,此后便持续上访。由于这个项目是仉笑非牵线达成的,他便主动向市长周法请缨出面负责处理善后。这也是上访者屡屡到他的办公处和住处讨说法的缘故。
大凡上访请愿告状一类的事,各地都少不了发生,一般性的小打小闹,地方政府往往本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不捅到上头去,上头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作不知。可是一怕演化为群体事件,二怕出人命,一旦出现这种局面,那就是纸里包不住火了。虽然这次事件是当事人自身旧疾导致暴卒,但死者家属却不答应,市委市政府也不敢隐瞒,当天便上报省里。省里当然得予以重视,详查下来,又追涉到丰隆集团的港商老板死亡案,于是严令辽安市即行查办。
欧亚药业的事乔叔不止一次找过我,可我却没能帮上什么忙,有一天与仉笑非在一起吃饭时,我借口老娘邻居这个关系,提出请他过问一下,把乔叔入股的钱退回来,却被他不客气地回绝了。想想那样一个本本分分的老工人死于非命,我也感到忿然。
“你张哥办事也是欠妥。”我对杨依依说,“大哥只是叫他把人群驱散,并没叫他抓人啊?”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杨依依有些气急败坏,对我也不客气了,“本来是去给他仉笑非解围,他倒把救火的先扔进火堆里!这不是明摆着让那个傻瓜当替罪羊吗?他仉书记权力再大,也得讲个公道吧?你给他打个电话,叫他不要逼人太甚!”
她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
没有办法,我只好挂通了仉笑非,不料刚一开口,他便封了门:
“未寒,你不要插手这个事,这里的利害关系你不明白!”
他的话说得很严肃,当初为乔叔的事找他时,他也是用的这般口气。继而他又问我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我说全市上下都在议论这件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正因为这样,大哥才更得秉公办事。何况林副书记一直在盯着呢,省里也一天三四个电话要结果。”
撂下电话,我把仉笑非的态度如实告诉了杨依依。
“我现在知道了什么叫卸磨杀驴!”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布满了乌云,一脸的不平之色,悻悻然道,“张也以前不止一次讲过,迟早他会有这一天,看来他的预感是对的。在官场上混的人,怎么都这样无情无义!未寒,我敢断定,这些事件里肯定少不了猫腻,只是张也没对我详细说过,看他那吞吞吐吐的窝囊样子,好像也不敢吐露。”
“不会的,”我劝慰她,“都是自己哥们儿兄弟,大哥肯定不会难为他的。刚才他也说了,眼下上头盯得紧,他也没有办法,谁叫他主管政法呢!过些时候,风声松了,他会设法转圜的。上次张也犯事,不也是大哥给保出来的嘛。”
“但愿是这样。”杨依依喃喃道,又叹口气,“你这个大哥呀,城府深着呢,你还是没看透他。真的,未寒,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送走杨依依,我也无心再推敲剧本的事,又打通了何冬圃的电话。从欧洲回来,还没来得及去探望他,想想真不像话。何冬圃倒没挑礼,反而挺高兴地邀我过去,说前几天梅恃雪回国后,他一直等我回来一起聚一聚,聊聊欧洲风情和艺术时尚,也算是给我们接风洗尘。我顺口应允下来,接着便急切地问起张也的事。何冬圃沉默片刻,也是仉笑非的口气:
“老七,你是个挺单纯的人,大哥说得对,这些官场上乱七八糟的事,能不介入还是不要介入吧,这里面的勾当很复杂,连我都不去打听,再说了,有些事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可是三哥,毕竟是咱们哥们儿之间的事呀,二哥要是真的出事了,谁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呀?”我着急地说,“大哥身处那个位置,或许不好张口,咱们得替二哥说话啊!哪能眼看着他被扔进去呢?”
何冬圃声音低沉地说:“你以为大哥愿意这样做?这也是做给别人看的,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盯着这起案子,就看大哥怎么处置了。老二这回铁定是逃不过一劫了,他要是挺不住,就会牵扯到别人跟着倒台。”
我越听越糊涂,一头雾水,理不清何冬圃话里的深意,但有一点是明白的,那就是仉笑非目前采用的是一种“丢卒保车”的策略。可是他这样做是给谁看呢?
“你呀,老七,还是个文人。”何冬圃叹气道,“当一个纯粹的文人也好,少了多少烦恼啊。晚上过来吧,我一会儿给老六打个电话,咱们还是研究咱们感兴趣的事,当官的那些事不是咱们该关心的。”
我答应了。何冬圃忽然又问:
“这次出去,小吟挺开心吧?我看她精神状态跟出国前比变化很大呢!”
我一惊,心虚地问:“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你小子,哼!”何冬圃还是悠悠的语调,“别以为三哥是个傻子。”
不知道他是在夸我还是在责怪我。
和几个美女妹妹坐在小包间里涮着红红火火的炭火锅,我感觉这是最有人情味的吃饭方式,不在于肠胃享受,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愉悦,当然,火锅中带有海鲜味儿的原汤,薄如纸片的粉红嫩肉,略略一涮之后蘸酱食用,那味道也是入口绵长,齿颊留香。四格格特意要了七八种口味的蘸料,让每个人自行调配,于是不管蘸哪种口味,总是有吃第一口的新鲜感觉。她点的牛栏山二锅头有一股炸药见火一般的辛辣,特别适合配着火锅喝。
大福特风驰电掣般向着北京方向急驰。一大早,仉笑非就来接上我,一同进京。昨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说,我的老师古明帆的老伴患了脑肿瘤,今天要在天坛医院做手术。我真佩服这些当官的,师母得病,我都不知道,他居然一清二楚。
其实我明白我这位大哥心里的小九九。上次受他之托,我专门去了趟省城,老师听我道明来意,批评我不该那样庸俗,但多多少少还是透露了一些信息。辽安市领导层的调整,省里的意思是与党代会换届一道进行,正常情况下,市委书记出缺,市长接任是顺理成章的,但现任市长周法年龄已经过线,按照省里内部掌握的原则不能再提任,市委班子里其余几位,最有条件的就是林之侠和仉笑非,两人各具优势也各有劣势,省委正在进行考察,当然也不排除从省里下派或从其他市地外调一位市委书记的可能。仉笑非肯定很清楚,现在已经到了至关重要的阶段,而就班子中的同事来说,他的主要竞争对手就是林之侠,未来几个月里,谁能把步子走得好,走得巧,走出新意,走到对手前面,谁就能脱颖而出。政治上讲究的是胜者为王,结果决定一切,动机和手段并不重要。
仉笑非在电话里说,老书记的夫人病了,理应去探望探望,所以让我陪着他一道去。他现在是想方设法要与老上级套近乎,虽然古明帆不能全权决定辽安市委班子的最终人选,但作为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又是辽安市委的前任书记,他的意见肯定是举足轻重的。
中午时分,车进了北京。天坛医院拥有国内治疗心脑方面疑难病症的权威专家,所以古明帆才选择到这里为老伴做手术,我们赶到的时候,病人还没下手术台。看得出来古明帆对我们的到来有些感动,脸上露出少见的笑容。在会客室,他向我们介绍了师母的病情和治疗方案。仉笑非提议由辽安市驻京办事处来人料理一些日常事务,古明帆婉言拒绝了。
看到匆匆忙忙前来探望的人不少,说话不方便,仉笑非便向古明帆道别,说先回办事处,晚上再过来。我提出留下打打下手,老师也没同意。
出了医院,仉笑非不知和谁通电话约定见面,我则告诉他要去见见在京的同学。分手后便挂通了四格格的手机,那丫头万没料到我会来北京,先是不相信,然后便是惊喜地大叫。
“别一惊一乍的,从早晨到现在,我还没吃上饭呢!”我告诉她。
“可怜的孩子!”她还是那样没大没小的,“你打车到东来顺,我请你吃涮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