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在港都医院的后花园处,一辆丰田轿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须臾,副驾的车门打开,一个年轻人走了下来。他打开后坐的车门,左手掌护在车门的顶端,以防下车人的脑袋撞着车顶。
米盛庆走下车,他五十多岁,红光满面,神采奕奕。长方形的脸上没有皱纹,皮肤光滑,脸颊却像橘红色。他抬头对港都医院的门诊大楼望了一眼,便与年轻人向电梯房走去。
米盛庆身后的年轻人是秘书小宋,这是他被任命为代理省长后安排的秘书,他以前的秘书已经调走了。小宋看上去三十多岁,精神饱满,不胖不瘦,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精力充沛的人。
两人走进电梯,自动门“嗖”的一声闭合。电梯直线上升,在门诊大楼的第八层,自动门“嗖”的一声打开了。
米盛庆和小宋出来,径直向悬挂着“副院长”吊牌的门口走去。这层楼是港都医院的办公楼,叫米盛庆来的副院长,曾是他高中时的同学,名叫崔昕。俩人几年也见不上一次面。
崔昕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远远看去,门是开着的。
米盛庆和小宋来到门外,向屋里看了一眼,见一个与自己年龄差不多,戴着一副黑色宽边的深度近视眼镜的男人,正伏在办公桌上写东西,便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没错,是高中时的同学崔昕。然后伸手在房门上轻轻地叩着,以便惊动崔昕。
“嘭嘭嘭”的声音,终于惊动了穿着白大褂正写东西的崔昕。
“崔昕,果然是你,好多年没见了!”
米盛庆马上快步向前,左手握住刚站起身的崔昕的手,右手在崔昕的肩膀上轻擂了一拳。然后右手又拍着崔昕的肩头。
“米省长,您还是学生时代的样子,一点儿没变。”
崔昕握着米盛庆的手,右手也拍着米盛庆的肩头笑道。
寒暄完毕,崔昕做了个请的姿式,要米盛庆坐在他办公桌的对面那把能够自动升降的仿真皮高靠软椅上去。
“崔昕啊,我比你大多少岁呀?”
崔昕凝眉深思了片刻,笑道:“我记得您比我大半岁吧。”
“你个崔昕,也是一个拍马屁的家伙,我与你同辈,你口口声声叫我“您”。老同学见面了,就要有老同学的样子,气氛多好,其乐融融。你叫我“您”,我们的距离是不是就隔了十万八千里?”
“哎呀!我们老同学一见面只顾说话,我忘了招呼你这位同事啊。这位同志快坐吧,很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崔昕,你少玩些花架子好不好。”
“你呀你,米省长还是当年的老样子。”
“我当然是老样子,只是你崔昕有些变了。”
“今天我们才见面,米省长说吧,我怎么变了?”
“我也说不上,只是感觉而已。”
小宋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来,见米盛庆和崔昕说起来没完没了,想站起身给米盛庆沏茶去,可又不便自作主张。他知道米盛庆有个喝浓茶的习惯,无论寒冬腊月,还是暑热天气,都要喝开水沏的浓茶。同事们常开玩笑,说米省长是个茶仙。
小宋盯着办公室的饮水机不眨眼,却又不好意思去沏茶,因为这不是米省长的办公室,而是港都医院副院长的办公室。
崔昕看到小宋望着饮水机发愣,顿时明白了。
“米省长,你看,我俩像八辈子没见过面似的,说起来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把大事都给忘了,我还没给你们沏茶呢!”
小宋马上接话道:“崔院长,米省长的茶杯,我来给他沏茶。”
“小宋,到了崔院长这里,就让他沏吧,我的茶叶就省着用,今天倒要品尝一下崔院长的茶叶。龙井还是铁观音啊?”米盛庆望着崔昕笑道。
见崔昕进卫生间洗茶杯去了,便拿起办公桌上的一本医学杂志随便翻着。可是翻了几页,他又不懂这个专业,索然无趣,便又丢在了办公桌上。
“哎!崔昕,我喝茶可要茶叶多呢,给我抓一把放杯里。你不要小气啊,我初次来你这里,你心痛也要多放些。”
“米省长,我再小气,这茶叶也不是很贵啊。我这里龙井和铁观音都有,你喝哪种?”
“铁观音,我喜欢喝铁观音,就喝它!”
崔昕给米盛庆和小宋把茶沏好,先给米盛庆端来放在他的办公桌面前。转身给小宋去端,哪知小宋精灵,自己抢先端了。
“崔昕啊,你打电话到办公厅叫我来,究竟是什么事?”
“你急什么啊,米省长,我没事也不会叫你本人来。”
“你有什么事就说吧,崔昕,我可没时间和你闲聊。”
崔昕对小宋瞟了一眼,然后扭头望着米盛庆,用眼神告诉米盛庆,小宋坐在这里,我们说话有些不方便。
米盛庆顿明白了崔昕的意思,便对小宋道:“小宋,我和崔院长谈些事情,你到车内去等吧,到时我打电话叫你。”
小宋点点头,提着公文包站起身走了。
“崔昕,什么事情,搞得这么神秘?”
“米省长,你……你可能要放弃手头的工作。”
“为什么?你要给我解释清楚!”
“你的身体需要休息,需要疗养。”
米盛庆笑了起来,喝了一口茶道:“崔昕啊,你的意思是要我来疗养,饱食暖衣、养尊处优是不是?”
“你不要误会,米省长,你的身体真的不适合再工作了。”
“人们都说医生犯职业病,今天我才感觉到,我米盛庆饭也能吃,觉也能睡,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适啊!崔昕,你要我来疗养,这不是要我来享福嘛!我问你,这是谁的主意?”
“这是我的主意。米省长,你真的需要休息了。”
“我们是老同学,多年没见过面,当然,同学之谊,终生难忘。崔昕,我觉得你今天想这个办法叫我来有些欠妥。”
“米省长,这么多年,我知道你在省委工作,虽然我很想念过去的同学,但我的事情也繁多,抽不出时间与同学们聚会。今天我叫你来,确实是工作需要,我是医生,我要对患者负责,你的身体不适合再工作,必须马上接受治疗。”
米盛庆大笑了起来,手指着崔昕道:“崔昕啊崔昕,不是我要说你,老同学,你编谎言的水平,实在太差劲啊!”
“我没有编谎话。米省长,我问你,一个月前,你们省里的几个主要领导,是不是来我院检查过身体?”
米盛庆思索了一会儿道:“是有这回事儿,怎么啦?”
“你的身体有点儿毛病,急需治疗。”
“崔昕,我身体哪儿有问题?”
“你脑颅内有异样的东西,需要尽快治疗。”
米盛庆刚才兴奋的劲头,顿时一落千丈。这不需猜,自己脑颅内有异样的东西,那一定是肿瘤。要不然,崔昕今天也不会要自己亲自来。当然,医生也有弄错的时候,误诊在所难免。
可是,从崔昕一脸严肃的神态看,又不像是误诊。也怪不得小宋坐在这里,他用眼神示意叫小宋出去。如此看来,自己的病情只怕很严重。颅内的肿瘤究竟是良性还是恶性呢?今天,一定要把这个情况搞清楚,以便安排日后的诸多事情。
“你实话告诉我,崔昕,我的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
“我目前还说不准。米省长,你必须马上治疗。”
“我知道医生都要讲医德。崔昕,你把我颅内肿瘤的情况说清楚,这个病症,你不能瞒我,以便我心里有数。”
“颅内肿瘤的一般性症状,是由颅内血压增高所引起的,可发生头痛与呕吐,精神状态也会起变化,昏沉、倦怠、精神迟钝、性格改变、行为异常,以及思维活动能力的障碍。”
“崔昕,谢谢你!你这么一解释,我倒觉得像那么回事儿,近来,我确实有时候头痛和呕吐,我还以为是感冒了。”
“你要马上治疗,米省长,你不能再工作了。”
“崔昕,你也知道,我刚被任命为代理省长,手头的工作又怎么丢得开呢。即使我住院治疗,也要缓个把月。”
“太迟了。米省长,你必须现在就住院治疗。”
“你对我说句实话,崔昕,我颅内肿瘤是不是很严重?”
“我刚才说了,目前还说不准。但你必须马上治疗。”
“我明白,你担心我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不敢对我说出实情。但是,人都要走那条路,只是迟早的事情。我知道自己在世上的日子后,我手头上的工作就好作个安排。”
“米省长,目前我只能说出这些情况,你住院后,还要检查和观察。希望你不要悲观,相信现代医疗,会治好的。”
“我们同学一场,自我从政后,我们没见过面,我也没关照过你。崔昕,我是到今天才知道你在港都医院当副院长,还是个医学专家。如今,我这个同学却要你来关照了。”
“米省长,不要那么说,我们毕竟是同学。但是,你必须听我的话,尽快放弃手头上的工作,马上住院治疗。”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假设我颅内肿瘤是恶性的,我在世上还能活多少日子?崔昕,这个问题,我提得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