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里黑压压一片吹胡子瞪眼的小老头,大殿外严守以待的数千将士,全都以一种格外沉默的姿势望向朝阳门外,因为那里——将是新君踏上的地方。
在被困金銮殿几个时辰后,这些年老成精的家伙也明白宣王这是单枪匹马、兵不血刃的上洛府协商去了,洛家的十万大军虽说挡不住这些元老的拥护之心,但却能很好的震慑一二。如今这状况比历代争嫡都少了几分血腥铁血,但却不得不说,若真能成功,对历经了一场大战的宁都而言是最好的方式。
若不能上安抚于天,下体惜于民,为皇者谈何君临天下?
是以这一班资格老老的大臣沉默的守在了金銮殿里,等着来自洛府的最后决断。
“怎么,这年头还时兴以诚相挟?”叶韩走上回廊,倚在书房前的纯黑木柱上,眼底划过一抹嘲讽,懒懒的盯着站在雪地里的封显。
青年展望之间顾自带了十足的狂妄倨傲,封显看着一愣,望向叶韩的眼底带了几分若有所思,这模样,竟和洛宁渊有几分相似,他走上前两步,抖掉身上的雪,嘴角挂起诚挚得不能再诚挚的笑容道:“府上管家有吩咐,封显焉能不从,是以也只进了这东院,只是这里房门紧闭,我也只能在院子里等了。”
随随便便一句话,却因着话语中‘府上管家’几字而让倚在一旁的青年霎时心情好了起来,他眯着眼看相封显,眼底透着几分宽慰和孺子可教,让站在雪地里的封显全身上下硬是有了僵硬十足的感觉。
隔了半响,叶韩才心不在焉的折了回廊下的一根枯枝,缓缓开口:“你上洛府有何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金銮殿上新帝登位,当年恩怨暂且不论,我以为你一直在等着今日,又为何要呆在洛府?”
封显皱着眉反问了一句,话语中的不解颇为坦荡,青龙卫蛰伏京城三年,以身迎战赢得民心相厚,散播身世之密造成舆论之势,无论哪一样都可看出面前之人坐拥天下的野心,怎的到了今日,他反而愿意困于小小的洛府,始终未曾踏足皇城一步?
这话问得坦荡,倒让叶韩一愣,他略带怅然的朝皇城的方向看了一眼,沉默片刻缓缓道:“今日封禄下棺,我与皇室旧仇已断,封氏一族传承至今,若是只知自相残杀,又如何延续大宁王朝?”
这话说得铿锵凛冽,只是不知听来总觉得有些奇怪,若是此言乃大宁太祖说出倒也罢了,可偏偏只是同辈的皇族,封显面上不免便带了几分古怪之意,但还来不及细想,站在面前的青年已经顺势坐在了回廊阶梯处,懒散的指了指对面,挑了挑眉:“坐。”
这姿势的恩赐意味实在太浓,封显愣愣的点点头,心底竟然恍惚的带上了几分荣幸之意,忙不迭小跑两步坐在了对面的阶梯上,待他右手触到腰间别着的硬物,低头看到那浓烈的明黄色时才回过神来,他猛地抬头,看见叶韩唇角边似笑非笑的笑容,脸霎时红了起来。
就算是面对着宣和帝,他也从未有过这样失措的时候,他眯着眼打量斜着腿坐在地上的青年,眼底隐隐升起一抹不安和疑惑来。
若是叶韩隐藏在暗地里的是这么一副气度,父皇绝不会允许他活到现在,也许用不着洛宁渊插手,这个人本身就是最大地变数。
“你要放弃皇位之争?”迟疑了片刻,封显还是把这话问出了口,宫里根本没有叶韩潜藏的势力,岭南更是按兵不动,如果不是他放弃大位,又何至如此?
“谁说的?”叶韩偏着头慢声道,言语间的慢条斯理硬是有种全局在握的霸气,他凝视着封显,微微一笑:“我在等你来找我。”
若是封显今日没有上门求见,就算是封显坐上了皇位,明日之后,他也会让大宁天下易主。
“什么意思?”封显着实一愣,握着圣旨的手紧了紧。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不公布封禄的遗旨,若是如此的话,你登位的压力要少上不少。”
“这是父皇为我画下的路,确实最简单不过,但是……我凭什么一定要依着走?”封禄将手中的圣旨递到叶韩面前,散开丢在地上,抿唇道:“你救了宁都上下,皇室也好,氏族也罢,都欠了你一份情,今日我便用这圣旨还掉,以后相争我不会手下留情,若是我死在你手,也与人无尤!”
宁都城下,三日生死相托,铁血戎马之下最是豪情万丈,不管是真的不愿走宣和帝布下的路也好,还是其他的原因也罢,他实在没有颜面拿出宣和帝的遗旨来对着叶韩君临天下。
还有锁在禁宫中的年俊,虽说是步好棋,可是若是父皇亲眼见了宁都城下神鬼莫测的洛宁渊,绝不会做下这个决定,那个女子,亲手取掉十万性命也不见得有半分犹豫,又怎会受人威胁。他如今除了掩下年俊在生的事实,根本不能有半点动作。
尽管他比谁都清楚,若是失了这遗旨和年俊,以他的势力根本不能和民心厚重、军权在握的叶韩相比。
帝王之位,也许从此以后失之交臂。
叶韩挑了挑眉,伸手拨了拨地上的圣旨,撑了个懒腰笑了起来:“你也不必如此悲观,既然你舍得这圣旨,我也不是个喜欢欺凌小辈的,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若是你赢了我,大宁我便拱手相让。”
垂地而坐的男子挽起长袖,起身朝靠近飞雪的地方走了走,声音低沉,竟有些说不出的蛊惑晕雅。
封显还来不及提醒他言语间的失误,便被最后一句话惊到,猛地一起身,直直的上前两步,连声音都高了起来:“比什么?”
这一呼一吸间就带出了几分失而复得的忐忑来,无论他表现得有多镇定,也掩盖不了亲手放弃皇位的巨大失落和怅然。只是现在他有种比任何人都强烈的直觉,面前这人说出的话虽然平平淡淡,但却绝非妄言之人。
垂眼看向飘雪的男子微微一抿唇,突然抬起头,眼底便生出了万千的璀璨来,他将手伸出廊外,在封显紧张得咬紧牙关的面容下,淡然敛眉一笑:“当然是这天下了。”
鹅毛般的飞雪让书房外也平添了几分意境,看上去素雅清净,落眼纯白一片。
宁渊从正厅走回来时,便正正看到了这番风景,不知想到了什么,就这么抱着暖炉径自站在书房外发起呆来。
片刻后,司宣阳抱着盛着瓜仁的小盒从院外走进,看到宁渊垂眉远望的神色,心底微微一愣,不动声色走进了书房,拿出里面的小几,泡了壶清茶摆在了宁渊面前,小声道:“山主,我泡了壶茶,您不妨坐下看看景。”
宁渊朝他瞥了一眼,径直坐在了小几旁的软榻上,面容不改,但身上的清冷之意却消了不少。
“山主,封显入府了,您猜猜他是为了什么而来?”司宣阳小心的陪着说话,随手剥着手边的瓜仁。
“不过是为了大位而已,有什么好猜的。”宁渊抓起盒中的瓜仁,一边说着一边往嘴里放,神情愉悦,看向司宣阳的神色便带了赞赏的意味。
司宣阳一愣,随即挺直了脊背,更加认真的剥了起来:“您觉得封显和叶韩谁即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封禄肯定会为封显留下后手,若是相争,死伤肯定不能避免。只是……我猜封显恐怕不会遵从封禄的遗旨。”
这话让司宣阳一愣,他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毕竟关乎一生荣辱?”
为帝者权握天下,有谁会甘心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