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渊,那我们就再纠缠一世,若有来世,欠你的,我一定还。”
低沉的声音轻轻传入耳际,宁渊抬眼望去,只见封凌寒微微回转头,神情绮眷而温柔,眼中似是划过百年时光,到最后,唯剩她的身影。
喉咙被堵住,艰涩得发不出一点声响,宁渊眼睁睁的看着封凌寒一步一步走进阵眼中心……
霎时间,隐山阵法中的幻境大变,刚才还外溢的力量缓缓回拢,但相对的,阵眼中心的狂暴之气席卷得更加猛烈起来。
里面模糊得看不清光景,宁渊眼中的茶色完全变成了深沉无杂的墨色,她咬住嘴唇,鲜红的血迹自唇边留下,滴在地上只剩下剑柄的青帝剑上。
片刻之后,剑柄以缓慢的速度缓缓上升……宁渊眼中飞快的划过一抹亮光。
爆炸声在阵眼中突然响起,伴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朝正中间的身影而去,宁渊看着升到半空的剑柄,神情倔强决绝。
封凌寒,我才不管什么狗屁不通的下一世,你如果敢出事……
剑柄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打在宁渊周身大穴上,一口鲜血自喉中而出,宁渊神情一松,在嘴上抹了一下,迅速朝阵眼中冲去。
封凌寒站在宁渊之前用剑诀压制的阵眼中心,一袭玄袍,格外凛冽。
里面气息狂乱,宁渊看着近在咫尺的身影,印起剑诀朝那团力量冲去……与此同时,那股力量已经卷到了宁渊面前,她释然的闭上眼,紧绷的心骤然放下……
轰鸣声响彻天地,群山震动,万兽皆惊,从四野中跑出朝向隐山叩拜,百姓见此奇观,回望隐山,才惊见隐山百里之内俱是光芒闪烁,如降神迹。
长久的震动后,隐山归于宁静,如死寂一般的宁静。
‘滴答’的声音刺耳清晰,血迹慢慢滴下,染红了玄白的长袍,沁湿了手心。
宁渊半跪在地,瞪大眼看着挡在身前的封凌寒,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她很少受过伤,也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上会有这么多的血可以留,就好像永远也流不完一样……玄白的衣袍染得血红,几乎找不到原先的颜色。
封凌寒,我终究还是留不住你。
“阿渊,对不起……”大口大口的鲜血自封凌寒口中流出,让他连说一句话都分外的艰难,看着脸色苍白的宁渊……封凌寒手足无措:“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宁渊仍然只是静静的看着封凌寒,无悲无喜,只是……扶在他腰间的手却不能自持的颤抖起来。
为什么……还是留不下呢?
封凌寒努力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惨白,他伸手把宁渊散落在肩上的黑发合拢,捡起掉在地上的墨簪,费力的挣扎着坐起来替她绾发,封凌寒的手不停的颤抖,很简单的动作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当初我们大婚的时候,你嫌册封大典麻烦,礼一成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养神去了,我从来没有替你绾过一次发。你看,阿渊……至少我还来得及,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封凌寒的声音平缓而低沉,他看着宁渊,拂过青丝的手越来越无力,脸色越来越苍白,但一双眼却带着无比的满足和静谧,就好像,他执着了几世,只是为此而已。
像被突然惊醒一般,宁渊垂眼看向那双缓缓垂下的手,眼泪突然毫无预警的大滴大滴的流了下来,滴在了封凌寒手上,刺目灼痛。
她没有哭泣,没有哀痛,神情仍旧平静无波,只是满溢的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
宁渊想,这一世,她真的做了很多上辈子想都无法去想的事。
但她终于明白,痛到了极致,就算是她,原来也是会有眼泪的。
“别哭,阿渊,别哭。”封凌寒想抬手去捂住那双不停流泪的眼睛,可是手抬到半空却陡然垂下……他已经再也没有力气去挪动分毫了……努力睁着的眼也缓缓闭住……
垂到半空的手被稳稳接住,封凌寒突然被一双手死死的环住,然后……他听到嘶哑得几近凶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封凌寒,你说的,你欠我的。”
“恩,我说的,我一定还。”
这是墨宁渊听到的……封凌寒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时间好像停止的脉动,隐山也安静了下来,在经过了这么一场惊天动地的力量洗礼之后的隐山,诡异而又如往常一般的安静了下来。
青帝剑的碎片镇守着阵法四周,封凌寒的全部功力压住了因失了力量而暴动的阵眼,隐山恢复了生机,就连刚才被湮灭的阵眼处也顷刻之间就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就好像这场暴动从未发生过一般。
只有站在隐山百里上空出,才能看见隐山正中心处有一抹极刺眼的血红之色,在那里,一名女子长发及地,神态安详,而她怀间所拥之人,早已失了生机。
“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凌寒,如果还有下一世,如果你还记得隐山……就来这里找我。”
轻声低喃的话语分外轻柔,伴着这低喃声,一阵看不见的光雾缓缓将阵眼中心重新围了起来,而那女子披散在身后的黑发也一寸、一寸……全部化为了银白之色,如雪一般澄澈透明。
光晕围成圆圈,形成新的阵眼,这百米之内,除了布下阵法之人,永远……也不会再有人能闯进来。
远离人世的隐山深处,绝迹了喧嚣沉浮,世间沧桑,那一袭血红的衣袍,一头银白的长发,渐渐消失在时光岁月里,苍凉而又安宁。
岁月掩埋,一切从隐山开始,亦从隐山终结。
而隐山之下的凡世中,也遵循着它应有的轨迹缓缓而行,翻过年的盛夏,在历经了数月的征战后,天佑大陆揭开了新的篇章,一个古老的王朝在历经了昌盛、衰落、中兴后又开始了不可思议的轮回之路——这一年,大宁宣王封显继承帝位,一统三国,君临天下,号宣谨帝。
同年,宣谨帝举行了盛大的封后典礼,举朝上下无人得知皇后身份,只知道,中宫册封之日,从不介入天下朝堂的隐山送来了极贵重的厚礼。
十里红妆,天下侧目。
隐山以一种格外强硬的姿态宣布了对大宁江山的守护。
同年寒冬,宣谨帝诏书敕下,洛家家主封皓得封镇国侯,远离京城,统御广裘的漠北之处,辖云州十八郡,以昭天子之德。
三年后。
云州洛府。
庭院里,一身玄袍的青年坐在石凳上正翻看着古籍,神态宁和。清河蹬着长靴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么一副场景。
那神态做派像极了那个已经消失了很久的人,清河这么想着,眼圈便红了起来,隔了半响才装作无事一般走上前去。
“百里,我回来了。”
百里询抬头,见到清河鼻尖沁出的汗珠,忙接过侍女手中的汗巾替她擦干,眼底有着淡淡的宠溺:“又去训练将士了?小皓还是舍不得从军营里回来?”
“恩,现在四海升平,日子越发清淡了,他和年俊想着打艘大船,翻过了年就出海,看看能航到什么地方去。”
百里询听着点点头,拉着清河的手做下,摆了摆手,院子里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
“你又在看这些,全是司宣阳送来的?”清河看着石桌上堆得如小山一般的孤本古籍,不乐意的撇了撇嘴,她如今对躲在隐山上的那个人满身怨气,只要是他的东西,看什么都不喜。
“恩,阵法一途我接触得太晚,研习了三年现在也不过才勉强入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