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钟情于漫长的黑夜,人类的本能就是惧怕黑暗。白昼的时候因为太阳的存在,人显得英勇无畏,但是夜晚却能让人成为彻底的弱者。于是对能给暗夜带来光明的月亮的崇拜也就不是什么怪事了,然而,这个月亮却不能永远挂在空中,既有阴晴圆缺的控制,又有月坠灾难的诅咒,而这些现象的直接受害人,就是多愁善感明了感情的人类。
不过,黑暗固然使人感到恐怖,可是我总认为,就算是光明也可以杀人于无形。强光毁坏眼睛,火热灼伤身体,光明的道路往往是个陷阱。
世界不会是温柔的,处处都是婉顺到难以察觉的残酷。人类是脆弱渺小的,历史之风永远残暴地摧毁文明。
像我这样,被别人误以为是直截了当的残酷,毫不掩饰的残忍,没有保留的谎言,这种,纯种的“恶魔”,的确与这个虚伪的世界格格不入呢。披着伪恶者外衣的伪善者吗?
那么,干脆,再造一个世界好了。
请各位暂时忘记我刚刚的戏言,就当是被愚弄了好了。我没有如此的恒心和毅力,就像伟大的思修之王一样,为了权力甚至可以放弃生命。就算现在为一个号称忠于我的组织命名,我依旧对统治毫无兴趣。我甚至连自己也不想拯救,我曾经放弃对自己的拯救,我又有什么能力去顾及那么多人。
还是,在那种婉顺的残酷中,默默消失比较好吧?对大多数人来说,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更幸福吗?
“所以呢?今晚我们去探究什么?知道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埃情报太多的话会影响选择能力的。”我说道,老实说我还是不习惯高处,被白方带到屋顶也是莫可奈何,毕竟到下面的话会被发现。我可是一个一直被通缉的人物。
“相信你的判断力吧。有些事情白天不能做哦,博学如你,一定有所了解吧。”白方有些调皮地笑了,在这种稍显紧张的氛围之下能看到她的笑容真是美好的事情。今晚她没有变狼,那样太过显眼。不过,就算是人的形态,她的运动能力也是我不能理解的。带着我蹦上蹦下,声音轻得仿佛一只灵动的猫。
“可能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愿意和阴谋再见面了。总是不能让我如愿呢。美好的夜晚,我们来寻找什么?”
“你觉得聚加原城的人口构成是怎样的?”白方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你是说没被我们妙曼的‘冰星’占领的时候吗?我只是稍微了解过一些,不过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有四成人口是奴隶,而且基本上是流动人口,毕竟这里是奴隶市常”
“那么,现在那六成人口哪儿去了?整个城市里好像都是支持冰星的人吧?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仅仅来到这里不到两年的异教会彻底从经济上和政治上征服一个曾经是奴隶市场的城市。从来没有这样的例子。”
“说的对。如果说奴隶是因为被解放了而支持他们的话,剩下的六成人口会因为奴隶贸易的崩溃而没有活路吧。波哈里曾说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缺钱,如果奴隶贸易消失了,这里既不是农业区也没有发达的手工业,从什么地方来钱?你发现了一个大问题。”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被一种先入为主的观点欺骗了。真是失策!
“所以,我们今晚就要来个寻人。寻找一下以前的奴隶主们的身影。不过,说不定我们只能找到他们的尸骨了。”
的确,联想到那尔斯的状况,暴怒的市民要杀掉克罗埃,那么暴怒的奴隶也许也会杀掉他们视为仇敌的奴隶主吧。仇恨的恶性循环,最终却要被称为恶魔的人来一探究竟,这个世界真是无聊埃整个大陆都是在一种一触即发的战争状态,故而聚加原城的卫兵要比之前多出很多。我以前看过的城市志里介绍这里的夜间常备戍卫军队不过数百人,现在能目视到的至少有一千人,都是精神饱满的奴隶,他们似乎急于保卫自己得来不易的自由生活,却不知道又陷入了战争的泥潭中。拜他们所赐,根本无法畅快地行动,只能乘着一个个巡逻的间隙从这里蹦到那里。夜色迷人,却让人感到心寒。这座城市到底是由多少人的鲜血构筑的,我根本不愿意去想。
“话说回来,我们这是要到哪里调查呢?目前为止我只是被你带着走而已。”
“你觉得在夜晚刺探情报,最好的去处是什么地方呢?是灯火通明的地方呢?还是比其他地方都要黑暗的地方呢?”
“后者吧。要藏树就把树藏到树林里,要在黑夜藏秘密就藏到更黑的地方……这么想来的话,去处只有下水道和地下监狱了。不过,近六成的人口啊,就算是杀了很多了,那么多人也无法好好藏起来埃莫非这段时间内早就死完了?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不可能一点儿情报也没有,教廷一定会大肆宣传异教的残忍吧。”
“这两个地方我都探过了,没有任何收获。而且你的怀疑很正确,大量屠杀一定会被发觉,特别是人类的尸体是个很麻烦的东西,藏不好的话就是对屠杀者来说也是个灾难。
所以,我做了以下的推断,我认为奴隶贸易还在继续。只是立场对调而已,曾经的奴隶主成为了奴隶。这种立场的对换。就算是这样,六成人口也不能这么快消失,一定还有来不及交易的。我想我们还能找到他们。波哈里不是说过吗,这里有军事训练,我调查过了,在城北有很大的训练场,不过也划出很大一个地方,那里全是破破烂烂的帐篷,我观察了很久也不见有人从那里进出,而且周围有军队把守,嗅觉告诉我,那里人很多。我想就是没有来得及交易的奴隶了,不,应该说是奴隶主吧,真实巨大的讽刺。”
……这比杀掉奴隶主还要残忍吧。所谓的因果循环吗?
“你不需要一脸凝重,你最初只是一个学者而已,之后是羊倌。这不是你的责任。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无视他们,但我和你一样讨厌阴谋,我们不能被别人算计,必须知晓一切。”白方握住我的手,坚定地看着我,“不必犹豫,一看究竟没有损失,认清别人没有损失。人类还是不要全知比较好,但你是恶魔。”
“走吧白方,我看看我们被称为代表真实的‘冰星’都干了什么好事。”
真是守卫森严埃到底是在提防谁?面对这个看起来像是难民营的地方,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好像被管教得很严的样子。奴隶教育就是指这个吗?看来被奴隶教育熏陶的人,实施奴隶教育照样很拿手。有些搞不清楚到底谁才是不幸者了。
也许根本就没有无辜的人,大家的罪孽都差不多吧。
“看来是防止里面的人逃跑。想想也只能是过去这个城市的主人被关在这里了。造成这种状况的不只是声称追随你的眷属们,教廷也要对此负责,毕竟是他们撤掉这里的戍卫部队,波哈里他们的入侵才易如反掌。”
“你能再接近一些吗?我想知道更多。虽然这没有意义,我也没有要救他们出来的意思。”
“好吧,你等我一会儿。”
白方瞬间消失在我眼前,看来之前她已经很快的行动完全是被我拖累所致,现在她宛如疾风。
我有些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世人称我为恶魔,其实他们比我还要恶魔。我的确在探究真实,可是真实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很早就明白,并不是真实就是美好,美好的东西往往很虚假。单纯和人类无缘,就连神和恶魔也无法实现。纯粹的善也好,纯粹的恶也好,统统不可能。
“别白费心思了,那些曾经的奴隶主根本不会说话。”不多久,白方的身影一下子闪到我面前,“全哑了。好像是毒药所致,真是可怕的下毒量埃而且一下子准备六成人口份儿的毒药,看来你的眷属们很能干。”
“男女老幼一视同仁?”我很惊讶。
“有些女人和儿童被挪作他用,你能想象到那种肮脏的程度。”白方很淡然。
“不愧是恶魔的眷属。我很开心。”我没心没肺。
“你的打算呢?我们有必要继续参与这种生活吗?这些奴隶总有一天会全部卖出去,之后呢?莫非你的眷属们会再和以前的奴隶主一样,到处拐骗流浪的孩子,到处搜寻破产的家庭,到处绑架无知的少女?”
“我们继续。”我笑着说,“很显然,我们已经知道他们的小小把戏了,老实说,不管是对那些被解放的奴隶也好,还是对这些曾经的奴隶主也好,我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感情。我的愤怒并不是因为这种所谓的因果报应,而是因为我居然不知道他们瞒着我做这种事情。
我会尽量保持我一直以来的冷漠,那份被他人误解为冷酷的冷漠。我已经知道太多的真相了,也知道太多的惨剧了,教廷和异教都一样,都是这个不合理世界的产物,都是上次月坠之后建立的制度的产物。既然被我知道了,就不要指望继续能愚弄我,继续能掌控我。他们以为可以把我和你牢牢束缚,这是世上最愚蠢的行为。不论是这些自称恶魔眷属的家伙们,还是那些视我为眼中钉的教廷,试图掌握我的家伙们,我要全部摧毁。”
“可怕,太可怕了。”白方摇摇头,“也许我今晚不应该带你出来,而我现在启动了一个很可怕的开关,你的愤怒已经让你失去冷静了。不过我依旧选择让你知道一切,因为你不是普通人,这一点我早就确定了。求你不要因为他们而有所改变,你必须是你,这一点不容置疑。”
恶魔必须是恶魔,蔑视任何同情,没有一丝怜悯,不给半点希望。
只是,单纯的,破坏一切罢了。
将这无聊且无情的命运,彻底毁灭。
“的确,我刚刚不太冷静,不过现在好多了。谢谢你的提醒,我伟大的友人。”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结论就是这里的人也不可相信,当然最初我们也没有相信过他们。”
“就算这样,你还是要留在这里吗?”
“是的。这一点不会更改。虽然我不能确定以后的发展,但是我会利用这里的一切来寻找以后的发展。说不定结局是摧毁一切,抢在月坠之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和一开始一样迷茫,白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是觉得迷茫的话,就暂时停下来休息怎么样。总而言之,我们必须返回我们豪华的旅馆了,如果不想被发现的话。”白方好像照顾一个孩子一样,抬起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不管是不是有答案,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今晚我会守在你的身边,请你一定要好好睡一觉。”
“可是,我……”白方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回答呢?”依然是那包容我的一切的微笑。
“好吧,送我回去,我伟大的友人。不能保证会有一个好梦,但我会尽量睡着。”白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