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灯起灯灭一瞬间
燕儿死了,躺在藏香楼背后的巷子里,和残羹剩饭睡在一起。
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收潲水的老头发现她的时候,尸体已经僵硬。在这春寒料峭的日子里,如同一根冰棍一般硬邦邦的维持着生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攀着潲水桶的桶沿,像是想要掏点潲水果腹。
也不知她不知是被冻死的,还是饿死的,抑或是臀上的伤口感染而死的。仵作懒得检查,像她这样犯了错事被主人惩罚之后扔出去的太多了,多到仵作的耐心已被磨平。反正都是签了死契的奴才,哪怕是被主子打死的,官府也管不着,何必浪费力气去追寻死因呢?
仵作的善心大概还没被磨平,用草席裹了燕儿的尸身,请人拿驴车送到了城郊去埋了。冻土太过坚硬,埋尸的人不愿在这寒风冷地里多待,草草挖了个浅坑将燕儿埋了。
饿了一整个冬天的野狼嗅到了肉食的香气,很快便寻到了燕儿的尸体,将她刨了出来,几爪子便将燕儿开肠破肚,捡了内脏几口吞下。
一顿饱餐之后,狼群散去,只留下散乱摆放的几根留着齿痕和碎肉的骨头,谁也不会知道这几根骨头的主人是谁,他或者她做过什么。他们唯一能知道的便是,这里曾经有一个死人,最后被狼吃掉了。
听闻燕儿的死讯,达仕一拳砸在桌上,快活道:“这就叫人在做,天在看,那臭丫头真是恶有恶报!”
兮兮淡淡道:“我不信老天,他从来都是不长眼的,总是让好人惨死,坏人逍遥。我只信因果,只信自己。燕儿她自己种下恶因,自然只能得到恶果。”
达仕点头道:“也是,若不是她自己贪心,偷了青翘的玉佩,又怎么会落得惨死街头的下场呢。”
“呵呵,也许吧。”兮兮却是不愿多说。
达仕逐渐也懂得看人脸色,发现兮兮对燕儿的死兴趣缺缺,很快便转换了话题:“对了,玉溪,现在你画的花样好火啊,满大街都在买呢!”
“真的么?”兮兮欣喜道:“不知道可不可以要求涨价啊?”
“给不给涨价掌柜的没说,但是却是介绍了一笔大生意给你……”话到关键的位置,却是故意停下来卖关子。
“快说快说!”一听到有大生意,兮兮眼睛都亮了,急不可耐地使劲摇着达仕的手臂。
达仕被摇得头晕脑花,扶着帽子笑道:“别急呀,听我慢慢和你说。”
兮兮收回手,乖乖坐着,作倾听状道:“好,你说。”
达仕清了清嗓子道:“掌柜的说有位公子十分欣赏你的画,出两金珠买你一副画。”
兮兮忍不住提高嗓门问道:“真的?”
达仕夸张地掏掏耳朵,道:“当然是真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兮兮最怕听到“不过”二字,紧张地使劲捏住手中的东西。
达仕苦笑道:“玉溪,你捏的是我的胳膊啊……”
“少废话,快说只不过什么?”
“噢……”达仕一张脸委屈地皱成了包子,不敢再卖关子,道:“只不过要按照那位公子的要求来画。”
“急死人了,你别我问一句答一句啊!”
“那位公子想让你作一幅女子捻着花的画。”
“完了?”兮兮不可置信。
“完了。”达仕点头肯定。
兮兮不由垮下脸,作出一个愁苦的表情,自语道:“要求的也太空泛了啊,那女子多大年纪?十岁、二十岁、三十岁?什么样的表情?温柔的、忧郁的、娇俏的?捻的是什么花?桃花、梅花、杏花?怎么都不说啊,这让我怎么照要求画呀?”
“这些都没说。”
“画的要是不满他意,会不会不给我钱啊?”
“掌柜的说,让你大胆的画,那位公子就是欣赏你的画风,想要留一幅做珍藏。”
哈,我居然在古代有粉丝了?兮兮得意非常,连连点头道:“那就好,我一定会好好画的。”
虽然说着好好画,但是实在很难起笔,兮兮老是禁不住想要去揣测那位公子究竟想看到的是什么样的画面。
想法千种百种,却是没有一个满意的,总担心不合那公子的意。
坐在桌前咬了好几天的笔头,一点头绪都没有。
却是湘云看不下去了:“熙姐姐,你这几日怎么了?做事总是心不在焉的,让你帮我梳头,你却给我倒茶,让你帮我插钗,你却给我打洗脸水……”
兮兮总算回过神来,垂着头道:“婢子知错。”
湘云放下手中的钗子温言道:“我并不是责怪你。”
兮兮垂头不语。
湘云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便直接开口吧,好歹这么多年的姐妹,我能帮一定会帮的。”
兮兮道:“婢子无事。”
湘云盯着兮兮,叹了口气道:“无事就算了,你下去吧。”
兮兮垂着头准备退下,忍不住又继续想着先前的构思,却是“砰”的一声,直撞得眼冒金星。
她摸着撞得迅速肿起的鼓包抬头一看,原来是她想得出神,忘记转弯撞在了墙上。
这一抬头,正好看见墙上挂着的那幅画。
兮兮一拍脑门,乐道:我怎么忘了这个!
拍完却又后悔了,刚好拍在了鼓包上,更是疼得眼泪都下来了。
却又顾不上揉,急急冲回自己的小间,翻出笔墨纸砚,摊开摆在桌上,拿起笔就开画,比起前几天的纠结,此刻简直是下笔如有神助,刷刷几下,一个略带忧愁的美人便跃然纸上。
接着却是犯了难,她一个穷丫头,哪里有钱买颜料,之前的画稿都是黑白的,由锦绣坊自行配色。这次人家指明了要一幅完整的作品,无论如何也不能偷懒了。
画一次用不上多少颜料,花银子买也太可惜了,到底该怎么办呢?兮兮咬着嘴唇陷入了苦思。
兮兮眼前一亮,总算是在把嘴皮咬破之前想出了办法:是了,湘云她们教室里有呀,偷偷借点就可以了。
这个“借”字用得巧妙,其道理和孔乙己说“窃书不能算偷”是差不多的。
到了夜里丑时,用现代时间观念来讲就是夜里三点,正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兮兮偷偷爬了起来,穿上白色的外套,带上画筒从先前留着的窗户空隙里偷偷爬了出去,一路躲躲藏藏去了教室。
教室在前楼的最下层,并无重要财物,护院巡夜的时候偷懒,很少去教室检查。因此兮兮拴上教室的门后,明目张胆地点上油灯,开始给自己的画上色。
要用些什么颜色、用何种手法都是在白天已经构思好的,画起来倒也不费时间,不到三刻,兮兮便弄好了。
只是这颜料未干,无法再卷了放进画筒,只好两手捏住纸的上端,小心翼翼地溜回睡房。
兮兮循着老路,从窗户爬了进去,脚刚落地,就听得“嚓”的一声,屋里逐渐亮了起来。
兮兮眯着眼睛适应着突然的亮光,仔细一看,是湘云裹了披风坐在桌前。
完了,被发现了。兮兮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举着画稿,站在原地。
湘云上下扫视兮兮一番,问道:“早先的女鬼就是你扮的?”
虽然是问句,可语气里却带着一种笃定。
兮兮无法反驳,只好点头承认:“是。”
“难怪你不害怕……”湘云垂着眸沉思,又厉声问道:“你扮鬼究竟是想吓谁?是想吓我么?”
“婢子不敢。”
“哪有熙姐姐不敢的事啊。说吧,你扮鬼到底是想做什么?”
“无事……”
湘云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道:“我早就说过,熙姐姐,我们之间不必如此不坦白,只要你不威胁到我,我是不会阻止你的。”
“……婢子只是去拿一些白日里不好拿的东西,装神弄鬼不过是想转移人们视线,并非想吓唬谁。”
“原来如此……”湘云眼珠一转,盯着兮兮手中的画稿问道:“你半夜溜出去,就是为了去教室偷偷画画?”
“是。”
“可否拿给妹妹学习学习?”说罢伸出白皙的手掌示意兮兮把画递给她。
兮兮无奈,只好交上画稿。
湘云把画摊在桌上,仔细看过,问道:“熙姐姐为何又重新画这幅画?”
“额,当年腕力不足,线条拖沓滞涩,整张画漏洞颇多,现在画功多有进步,因此想着重新画上一幅……”兮兮不敢让湘云知道她在外偷偷卖画,只好信口开河。
“再送与我么?”湘云道:“熙姐姐还记得当年的情谊,实在让我感动,如此便多谢姐姐了。”
想想又道:“请熙姐姐替我磨墨,还是照旧提上那首《卜算子》吧,这次我自己来提。”
“……是。”兮兮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这幅画算是别想要回来了。
湘云捏了毛笔稍作酝酿,沉腕写下《卜算子》一词,最后还拿了自己的私印印在末尾。
湘云收了印章,对兮兮道:“熙姐姐这般用心学画,让妹妹自愧弗如,那般好颜料让我用了倒成了浪费,以后要用颜料与我说就是了,我自会带给你,不必这般辛苦。”
既然颜料来源有了,重画也不是问题,兮兮心情立刻跟着好了起来,笑着向湘云行了谢礼:“谢谢姑娘。”
湘云拿着画弯唇一笑,低头察看画稿,发现墨渍未干,倒也不收拾,摊在桌上,自行回了内室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