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酒,钟鸣也不方便自己马上就开车走,于是就在秦老爷子家的客房里睡了下来,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多。钟鸣一算正好回清水市吃晚饭,于是就告别了秦老爷子夫妇,开车上了路。车子还没出省城,钟鸣就接到了市局指挥中心打来的电话,清水市发生了一起重大的群体性事件,倒闭企业清水钢铁厂的几百名职工正要上街堵路,钟鸣问局领导谁在现场指挥,指挥中心说是黄局长。于是钟鸣拨通了黄江北的电话,电话那头人声嘈杂,听得不是很清楚,钟鸣告诉黄江北自己马上赶回来,叫他一定要想办法处置好。
钟鸣放下电话,脚下不禁加大了油门,打开警灯,警车在路上飞驰起来。
当钟鸣回到清水市的时候,愤怒的工人已经把市政府所在的道路全部堵了起来,街道的两头都有交警在指挥车辆绕道行驶。钟鸣把自己的车停在路边,然后下车慢慢地走进人群中,他穿的是便装,工人不知道他是警察,更不知道他是公安局长,偶尔有个执勤的民警发现了他,他就微微摇头示意叫对方不要打招呼。等他从人群中穿过去走到市政府门口的时候,对工人闹事的原因他也就略知一二了。
清水钢铁厂是个老企业,设备比较陈旧,而本地的铁矿资源不是很好,所以到了市场经济条件下生产就难以为继了。年轻一点的职工早就投身市场,打工的打工,做生意的做生意,早就不依靠厂子了。清水钢铁厂原来的盘子比较大,厂房和地皮也比较多,这些年,依靠出租厂房和门面房,厂内几个车间利用资源为别的企业做点活勉强维持一些残疾工人生活费用的发放,多的一点钱就给没到退休年龄的工人补贴到社保里面。所以也就一直相安无事,无非逢年过节偶尔去政府闹一下,政府再拨点困难补助给厂里特别困难的工人。总的来说,在政府心目中清水钢铁厂是比较稳定的,所以在安排企业破产时一直就把钢铁厂往后排。
可是去年,市里招商引资来了一个外省的大集团,以零资产将清水钢铁厂转让了。市里本想依靠大集团的资金对清水钢铁厂进行技术改造,恢复厂里的生产,所以市里的政策也很优惠,剥离了一部分债务,将钢铁厂零资产进行了转让,但要求对方负责在职工人的就业。当初协议签了后,清水钢铁厂更名为清水钢铁公司,挂牌的时候轰轰烈烈,省里主管工业的副省长来剪彩,省报在头条发了新闻,工人们也都兴高采烈,一些在外面折腾得不那么好的工人也都回厂工作了。可好景不长,这个集团主要是进行资本运作的,发家的手段就是从政府手里收购一些企业,然后进行包装,再想办法把企业卖给下家,从中赚取利润。他们往往都有着很深厚的背景和强大的财力,对于他们来说,组织生产只是个幌子,只不过是为了把卖出去的商品打扮得漂亮一些而已。
可在清水市,他们失算了,清水钢铁厂一直找不到接手的下家,也就是卖不出去。虽然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损失了花在包装上的钱,可习惯将利润最大化的资本运作专家们是不习惯这种失败的,于是他们采取了另外的策略,准备出售清水钢铁厂的地皮来弥补他们的损失。当他们开始行动的时候,消息传到了工人的耳朵里,在钢铁厂的管理层里面也有一些是老厂子的领导,只不过现在说话不算数了而已,他们知道后自然一些工人也就知道了。
工人分析,买下厂子的老板反正生产是搞不好了,一定是要把厂里的地皮卖了走路,原来厂子没卖之前,大家还指望能够把厂里的房子和地皮卖掉给工人买社保和医保,可如果给外地老板卖掉了地皮,他们可就什么都没了,于是工人们就组织起来找集团派来的总经理。可那个总经理却避而不见,于是工人想起了政府,调头就奔市政府来了,可市政府也没办法,企业已经转让给别人了,可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于是就和总经理协调能不能暂时把卖地皮的事朝后放放。总经理说自己做不了主,要向深圳的老板请示,深圳的老板也是个有本事的主,答复说经营是企业的事,企业处置自己的资产是经营的需要,工人闹事是政府处理的事,如果清水市政府处理不好,集团将向省里的主要领导反映清水的投资环境问题。
市政府一时半会儿没答复,工人就越闹越凶,强烈要求市政府收回钢铁厂,防止国有资产流失,而且矛头直指当初力主将钢铁厂转让的市长戴斌,最后人越聚越多,发展到堵路。
钟鸣走过人群,看见市里的一些领导和黄江北等一些局里的同志正站在稍远的地方,于是就走了过去。黄江北看见钟鸣来了,心里顿时踏实多了,这下他就可以往后退退了,把处置这起事件的指挥权交给钟鸣了。在场负责处理的政法委王晓玲书记向钟鸣转达了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的意见,要尽快想办法将事态平息下去,不能任之发展,防止少数别有用心的坏人利用了工人的情绪。黄江北在一边插话:“已经发现有别的倒闭企业的人员参与堵路了,我们掌握的信息说有部分人去别的企业搞串联,局势很严重。”
钟鸣问王书记:“市政府这边和深圳那边谈得怎么样了?”王书记说:“现在正在通过省里和他们协调,希望能尽快有个好结果。”
钟鸣回头看看愤怒的人群,不禁眉头紧锁,如果不妥善进行处理,这些群众失去理智将会是件可怕的事情,事态必须得到控制。他问黄江北准备了多少警力。黄江北说调了200名警力。钟鸣说:“少了,通知几个分局再组织300名警力,不许带武器、警棍,有头盔和盾牌就全带上,在附近找个地方集中备勤。现场再增加点儿维持秩序的警力,告诉他们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这时王晓玲书记告诉钟鸣,说宋书记和戴市长在市委,叫他们一起去开紧急会议。
钟鸣他们立即赶到了市委小会议室,宋之杰和戴斌还有几位副书记、副市长都在等着,看钟鸣他们进来了,宋之杰首先通报了与深圳那边协调的结果:通过省里的出面,深圳那边同意暂时不出售地皮。下面就要开始对钢铁厂工人堵路的事情进行处置,由政法委王晓玲书记代表市委、市政府到现场宣布钢铁厂地皮不出售的结果。市经贸委和钢铁厂所在的区政府负责做工人的劝返工作。公安局负责在现场维持秩序,如果前期工作不奏效,公安局负责组织警力对闹事群众进行强行驱散,不能使事件扩大化。宋之杰布置完之后,手一挥说:“现在就开始,我和戴市长在这里指挥,有什么情况立即汇报。”
在离现场最近的城中分局的会议室里,钟鸣准备召开现场处置工作的会议,钟鸣和黄江北坐在会议室里,等着陆续到来的分局长和部门领导们。
人没到齐,有些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的无非就是这次工人的闹事,大部分都在议论着市政府不应该的地方。对这些分局长们来说,最头疼的事莫非就是这样夹在政府和群众之间,两边不是人。钟鸣侧耳听了些,眉头就有些揪在一块了,他是当过分局长和市局副局长的人,他也知道公安机关在处理这些事情中的难处,但他还是为队伍中对处理这种事件的普遍认识所担心,他觉得有必要认真地思考思考,统一队伍中的思想认识问题。
人到齐后,会议召开了,黄江北代表市局做了工作布置,把任务都分了下去,最后钟鸣提了几点要求。虽然是简单的几点要求,但这是钟鸣作为新任公安局长在清水市公安局中层第一次提出要求,会场上鸦雀无声,人人都拿起笔欲记录之势。
中国官场有一大特点,领导讲话,下属就必须得拿笔拿本记着,除非领导说“免”,否则就有“大不敬”之嫌,就是你如果离领导的位置远点儿,在笔记本上画个乌龟、写上领导×××,也没人知道;还有一大特点就是你是副职,你在台上讲话的时候,底下永远是会有沙沙的声音,等你把那个“副”字去掉了,你讲话的时候底下就安静了。很简单的道理,位置越高得到的尊重也就越大。出了官场又不一样了,给老百姓开会,你官再大,底下还是有吹牛、骂娘的,要是台上有场精彩的演出,老百姓倒是安静了。
钟鸣知道这个道理,他站起来说:“很简单,大家不要记了,两句话,一是今天布置的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天黑之前,必须让群众散去,对群众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二是我提醒大家,以后在处置这些群体性事件中,不要埋怨,无论是何起因,无论群众对与错,都要以稳定为处理的标准,这是公安局的职责。任何一件事闹大了,既影响党的形象也会让群众吃亏,否则,我们就辜负了我们的职责,我想这也是在检验我们在座各位主官的政治觉悟和宗旨意识。好,会议结束。”
简单的两句话,说得在座的人心里都在掂量,话虽短,却很重啊!
在现场,政法委王晓玲书记站在高处用喇叭喊话,她表明了身份,代表市委、市政府向群众宣布了钢铁厂地皮不出售的结果。
人群立刻静了许多,人们都在观看着,眼光的传递集中到了几个老工人身上,等着他们的反应。无言的行动立刻将人群中的主心骨暴露了出来,几个老工人似乎也感觉到了,组织者身份的暴露让他们先有些慌张,然后就掩饰着,交头接耳地商量起来。钟鸣在王书记的身边看到这些情况,立刻对黄江北耳语起来,并用手指指人群中几个年轻的显然不是工人的社会青年。
黄江北立刻找到市经贸委和区政府的人,叫他们立刻找几个熟悉那几个老工人的人插到他们身边去劝说,这几个老工人思想能通,其他工人就能带回去。
然后,黄江北安排了十几个便衣进了人群。
焦急的目光集中在几个老工人的身上,他们身边很快围上了一些熟悉的人,有政府来劝说的,也有热心的工人来出主意的,时间在一分钟、一分钟地滑过去,人群开始有些嘈杂了,王晓玲书记、钟鸣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但也只有继续等下去。
在这个时候人群中有了点小浪花,翻了一下又沉了下去。有两个小青年似乎有些想急着把热闹看下去,嘴里开始骂娘了,他们似乎引起了周围工人的关注,小青年看人们看着他们,表现欲望更强了,似乎想跳出来。可不知怎么了,后面一个中年人的香烟不小心烫到了小青年的衣服。时尚的衣服烫了个洞,小青年哪里肯依,抓着中年人要赔,看来不赔就要用拳头了,中年人委屈地说赔,可身上没带这么多钱,要不你跟我到边上去,我打电话叫家里人送来,我肯定赔。两个小青年的注意力全转到赔衣服的事上去了,也忘了刚才要起哄的事,随着中年人就出了人群。
看着这一幕,钟鸣会心地笑了,点了点头。
几个领头的老工人似乎商量出了个结果,被人簇拥着走到人群的前方,找了个喇叭,一个老工人开始喊话了:“工友门、同志们,我们还是相信党的,相信政府,大家今天都先回去,明天我们几个人和他们坐下来谈!”
重复了几遍,人群开始松动,再松动,然后开始散去,天黑前,市政府前总算是清净了下来。
政法委王晓玲书记对钟鸣高兴地说:“钟局长,还是你的点子足啊!走,宋书记他们在市委食堂里面等我们,边吃饭边谈谈下步怎么办。”
在到市委的路上,钟鸣对黄江北说:“叫他们把那两个小青年教育教育就放了吧,衣服钱也赔给人家,另外叫指挥中心通知各单位撤,叫各单位安排执勤的同志吃个工作餐,钱叫戴市长出,晚上我来提。”说到这里,坐在前排的王晓玲书记回过头来插了句:“对,应该他出,我还要找他要出场费呢,要不是怕矛盾集中到他身上,今天应该是他到现场喊喇叭的!”说罢,车上三人一起大笑起来,笑声里有一种卸下重负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