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宋之杰朝钟鸣招招手说：“你过来。”钟鸣从沙发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与宋之杰并肩站着。
宋之杰指着窗外一览无遗的清水市市容说着：“钟鸣，我经常站在这里看着清水市，每一天她都有不同的变化，虽然她的变化在有些局部是呈现一种无序，甚至是一种混乱的状态，但只要她的总方向是对的，我就感到欣慰。但同时我也在时刻担心，那种局部的无序和混乱会扩大，扩大到影响整个发展的总方向。可是这种无序和混乱是最有生机和活力的，完全去扼杀它，有时候会导致整个发展的停滞。我们常说改革开放是摸石头过河，允许犯错误，可是到底我们是哪些错误允许犯，哪些错误又不允许犯呢？我常常在想，在这个改革开放的时代，在各种复杂的条件下，能够把握住大方向是对改革开放时期共产党员艰巨的考验。”
听了这番似乎与案件毫无关系的话语，钟鸣知道市委书记宋之杰在表达自己心里的矛盾，要保证经济发展的大方向和政策的延续性，他很难做这个决定。
想到这里，钟鸣说：“宋书记，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想，允许犯什么错误或者不允许犯什么错误是有一个客观的标准，那就是法律，对共产党员来说，有个内在标准，那就是党性。”
宋之杰点点头说：“是啊，要不是一些人把法律当做无物，一些同志丢掉了党性，我们也不会遇到这样的问题。钟鸣，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这样做是要冒政治风险的，有可能会赔上你的政治前途，你所面对的阻力不光来自阴暗面，甚至会来自明面，而且极有可能在你未取得任何进展的时候你就出局了，你的努力一钱不值。”说完，宋之杰从窗外收回目光，转身严肃地看着钟鸣。
钟鸣坦荡地看着宋之杰说：“宋书记，来之前，我已经想好了，如果我对此视而不见，去当自己的副校长，总有一天我会受到自己良心的拷问，会质疑我的党性，相比您考虑全局而言，我在警言警，面对昏迷的战友，我也无法面对。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并且愿意为此付出代价，相比革命战争面对随时付出生命的共产党人而言，我的代价轻多了，只是个官位而已，就连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贺顺来说，我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值一提。”
宋之杰点点头说：“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那你就试一试吧。不过，我的支持是有限的，甚至在公开场合我会批评你，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延长你在这个岗位上的时间。工作要注意策略，强攻不行就必须迂回。”
说着，宋之杰转身又朝着窗外看着，一边看着一边说：“面对改革开放中出现的那些无序和混乱，为了防止它们成为一种逆流，伤害我们党执政的根基，清水市需要的是一场精确的打击，不动则已，一动就要动到点子上，钟鸣，这需要你掌握足够的证据啊！”
钟鸣回答说：“是，请宋书记放心，我会尽我一切所能。”
宋之杰点点头，继续说：“如果可能的话，无论过程还是结果，针对的应该是个人，无论这个人是官还是商，尽可能不要影响清水市的经济发展和政治稳定，一个私营经济体发展到今天，已经成为一棵欣欣向荣的大树，如果它的枝叶生了病，我们可以救治，而不是把它连根拔起。”
钟鸣听着宋之杰的话，半天沉默不语，他看着宋之杰站在窗前的背影，心里油然对这位市委书记产生敬意，他似乎看见这位市委书记心里装了两个大字“大局”。是啊，为政者，无论任何一项看似单纯的工作，在他们眼里，都会推演出多种可能，而他们的目的，就是要保证社会在他们的手里沿着正确的发展方向去运行，这必须站在一定的高度去看待任何问题，而且要把问题放在这现实社会中去解决，这是一种大智慧。
宋之杰转身看着陷入思考的钟鸣，微笑着点点头，他知道自己的话语在钟鸣心里产生了一些影响，而这些影响正促使他去思考，这让他很满意，一个优秀的干部必须学会用政治智慧去思考问题，才能善于解决问题。从内心里，他是希望钟鸣能有更大成长空间的，他在钟鸣身上看到了一种忠诚、坚韧、智慧的潜质。也许这一次事件，是锻造他成长的绝佳机会。
这场谈话，预示着钟鸣即将面对艰巨的挑战，而他的身后毫无支援，是背水而战，一招不慎，他即将面对如狂风暴雨的政治绞杀，这种政治绞杀是毫不留情的，而且会把他个人抛入阻碍清水市经济发展的不光彩的名单。他所能用的，就是他这个公安局长的职位所代表的权力，这种权力治下的所有公安民警对党的忠诚，对法律的忠诚，对人民的忠诚，还有那种对战友割舍不掉的战斗情谊，而正是这些，赋予了钟鸣挑战的勇气。
六十九
时间此时对钟鸣来说是如此的宝贵。从市委大楼回来之后，钟鸣立刻开始投入破案的部署之中。
一场高调的专案会议在清水市公安局城中分局召开。钟鸣宣布，他出任专案组组长，城中分局局长李卫东出任专案组副组长。这一决定立刻引起与会人员的高度关注，市局一把手出任一桩刑事案件的专案组组长是很少见的，足以证明钟鸣对贺顺遇袭案件的高度重视，而分管刑侦的副局长黄江北在专案工作上的出局更令参加会议的人员充满了疑问。
案件被定性为抢劫，侦查方向重新被确定为两个方向，一是无特定动机的入室盗窃转化为抢劫，另外一个是专为盗窃移动硬盘的入室盗窃案件。专案组的人员分为两组：一组由分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张军负责，从清水市所有有前科的盗窃人员入手，以普通入室盗窃为侦查方向开展大规模的摸排工作；一组由分局局长李卫东负责，从移动硬盘这一线索入手开展有针对性的调查工作。
侦查方向的重新确立又让专案组产生了不小的波动，原来专案会议上一致定性为普通的入室盗窃，现在却有了两个侦查方向，而且矛头直指移动硬盘里面资料背后所代表的有成集团，难道这里面真的有什么隐情？
接下来的布置更加证明了侦查员们的揣测，钟鸣宣布了专案组的纪律，专案组要内外有别，一是张军负责的一组要大张旗鼓地开展工作，要在局内外营造一种气氛，这种气氛要让民警和家属感觉到市局党委对贺顺的关心，要展现不破此案，誓不罢休的决心，自己亲自兼这个专案组组长也是这个目的。二是李卫东负责的这个组要高度保密，因为调查对象涉及到清水市有名的私营企业有成集团，任何不慎都会有严重的政治影响。
散会之后，钟鸣没有马上回市局，而是留在了李卫东的办公室。
在李卫东的办公室里，钟鸣看着李卫东微笑，李卫东也看着钟鸣微笑，这种微笑是一种会意的微笑。李卫东为钟鸣的决定而感到高兴，作为分局的一把手，他的属下现在昏迷不醒，于公于私，他都想把案件破掉，来自于市局一把手的支持是他的迫切希望，而今天钟鸣在专案组会议上的决定毫不掩饰地展现了他破案的决心。
“钟局，你这是要敲山震虎啊！”李卫东开口了。钟鸣点点头，然后收起微笑，严肃地对李卫东说：“卫东，你也知道目前的形势，我随时会调走，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我调走了，下一任局长不清楚前因后果，很难把握住这个案件的走向，如果因此失去了破案的机会，我们很难向贺顺交代啊！”
李卫东点点头，他是知道当前形势的，他面前这位局长要调到省警察专科学校去当常务副校长的消息早就经有些别有用心人之口传遍了清水市公安局，虽然钟鸣没有明说，但他也知道，如果是黄江北当了局长，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调查有成集团的。失去市局的支持，分局想破这个案件是很难的，因为知道前因后果的他是极其倾向这个打伤贺顺的人是为了移动硬盘里的资料而来的。
随后，钟鸣向李卫东把李平死前的举报以及当初宋之杰的布置完完全全地交代了一遍，让李卫东对案件的复杂程度有了更深的认识，到了这个关键时刻，钟鸣也毫无保留了。
面对钟鸣的和盘托出，李卫东并不惊讶，从钟鸣口中说出只是证明了他以前的揣测，今天只是明确了当初秘密调查的由来，也更加证实了移动硬盘是引发贺顺被袭的原因。
钟鸣说：“我所说的目前只有市委宋书记、检察长和你知道，所有的外界都只是一种猜测，下一步，我们仍然要做好保密，如果暴露出宋书记的意图将会产生不利的影响。因为所有的调查活动都是基于李平临死前的举报，而关键这个举报到现在根本就没有实质意义上的证据材料，一旦暴露，有可能被人引申为市领导之间的政治斗争，产生相当不利的影响。我目前判断，对方是把视线集中在公安机关，而公安机关可以摆在桌面上的就是李平死亡的疑点，但尸检又拿不出任何疑点，仅仅是基于我们的怀疑，而如果我调走了，这个怀疑也就消失了，所有的这一切调查活动也就失去了明面上的基点。当然，如果调查没有任何收获，我是必须对此负责的。”
喝了口水，钟鸣继续说：“下一步工作，在你这个小组里可以公开一些前期调查的活动，这有助于侦查员形成清晰的侦查思路，但调查的起因只是基于李平自杀的疑点，其他的绝对不可暴露，一旦调查活动产生不利的后果，所有后果必须集中到我的身上。小组的人选你要精心挑选一些原则性强的同志。时间很紧，因此必须要靠敲山震虎的手段来逼着对方跳出来，对方活动越频繁，我们破案的机会就越大，虽然是一步险棋，但我们也要走。”
李卫东接上话说：“这个侦查方向已经公布了，我怕我们的工作很难在内部保密啊，对方很明确地来盗窃贺顺手中的移动硬盘估计就是内部出了问题！”
钟鸣明白李卫东的担心，他笑笑说：“这你别担心，我考虑过了，在你这个小组开展调查活动的同时，还将有一个更为保密的侦查小组，人员选好后我会告诉你，你在领导公开的侦查小组去敲山震虎之外，还将配合我领导这个秘密的侦查小组，真正核心的工作会让他们来做。”
听了这些，李卫东就明白了钟鸣的全盘计划。他站起来严肃地表态：“请钟局放心，我坚决完成任务。”
而这个时候，黄江北也知道了钟鸣召开专案会议的内容，他很不开心，作为市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专案组没他什么事，很明显地传达了一个信息，由于他与李有成有间接或直接的关系，他已经失去过问这起案件侦查的权力，钟鸣是丝毫不顾自己的面子，把自己置于一个尴尬的局面，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呢，隐忍还是斗争？
七十
钟鸣丝毫没有给黄江北质疑他的机会，从城中分局回到市局自己办公室后，他就把黄江北叫到自己办公室。
钟鸣对黄江北说：“江北，有件事情我想和你通报一下，城中分局的那件事情，我来亲自抓，我想要你主抓局里的当前教育整顿工作。”钟鸣笑了一下接着说，“你大概也知道，我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职务上会有变动，教育整顿是件全局性的大事，也是市委宋书记关注的事情，希望你能抓好。贺顺遇袭的事情毕竟发生在现在，我也想临走前把它破掉，不然走了也不心安啊，再说这调查有成集团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就会落人口实，我反正要走了，也不怕了，你就别牵连在里面了。”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另外还有点暗示自己倾向黄江北接任的意思，说得黄江北只好表示感谢，表示一定会把教育整顿工作抓好。
钟鸣接着说：“关于案件的事情，对外虽然保密，但你是党委成员，不存在保密，有空你也听听汇报，多出出主意！”
黄江北赶忙说：“算了，算了，有钟局亲自指挥，一定会马到成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