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玲问交警勘查的情况怎么样，交警大队长说现场已经勘查好了，目击证人的材料也做得差不多了，他眼光瞥了一眼那几个围在边上死者娘家的家属，低声地说；“他们不许拉走尸体。”
王晓玲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知道，清水市这周边一片农村有个比较恶劣的习俗，就是抬尸闹丧。往往一些非正常死亡的事情发生后，死者家属习惯把尸体抬到对方家中，把后面的赔偿解决好才准许尸体火化。这要是把尸体抬到派出所，这事就更难处理了。
于是王晓玲向这些个家属表明了身份，虽然刚才她的落泪博得了这些家属的好感，但是估计留下的这些也是做不了主的人，支支吾吾反正就是不答应让殡仪馆的车子把尸体拉走。王晓玲也没办法，前面还有那么多人围着派出所，强行把尸体拉走估计虽然能行，但只能让事情恶化。
副局长张国海已经赶到了无忧派出所那儿，现在的形势是死者婆家有一百多人冲进派出所围住了公安分局局长胡雪松及派出所两名民警还有几名联防队员。而外面是胡雪松带来增援的五十几名民警，再外围是拿着扁担、锄头之类农具的两百多名从死者娘家赶来的亲戚。再外围是后来陆续赶来增援的各个单位的二百多名民警。
这些从死者娘家赶来的亲戚在到来之初与郊区分局增援民警发生了短暂的冲突，但尚未完全失去理智的他们也没继续攻击，只是把他们围着，派了几个人进了派出所与婆家人接头。后来见赶来增援的民警越来越多，他们就拿着扁担、锄头之类的农具转身与民警对峙着。
张国海也试图通过对话来缓解一下，但两百多人嘈杂的场面根本没有一个可以对话的，往往是他用喇叭说上一句，对方几十人应答，七嘴八舌，有的说要砸掉派出所解气，有的说要公安局把人交出来。张国海看情况无法交流，但也不愿让冲突升级，勒令民警们保持镇静，就这样对峙着。
虽然这样对峙着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但是围观的群众是越来越多，这些个群众也是激愤难忍，个个是对着民警指指点点，骂声不绝。张国海不禁抹抹头上的冷汗，幸亏这里是偏僻的农村，要是在市区，这么长时间估计得上万人围观了，可就这么下去，情况也是极度危险的，愤怒的人群犹如一个随时可以爆发的火药桶，任何一个诱因都有可能导致场面失控，那种后果是谁也不能预计的。
集群行为是无组织的，产生暴乱、骚动、谣言都有极大的可能，现在的无忧派出所现场就是这样一个状态。
钟鸣推开挡在前面保护自己的两名民警，对着车上的人说：“请你们不要激动，我是市公安局长，我叫钟鸣。今天无忧派出所所长郑德宝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他绝对会受到相应的惩罚。”钟鸣顿了顿又说，“我在这儿等你们，是为了来处理善后的事情，郑德宝开的是警车，人也是公安局的，我在公安局当这个家，所以我在这里等你们，就是要和你们谈，你们有什么条件都可以说出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从车上人群里挤出来了，满脸的泪迹，估计就是死者的丈夫。他嘶哑着对着钟鸣说：“钟局长，有什么谈的，我老婆孩子给派出所车子撞死了，你能赔我两个大活人吗？”车上人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就是，公安局还能把人赔出来？把那个混蛋所长叫出来，要他抵命。”
钟鸣看着眼前这位悲伤欲绝的男子，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说：“小兄弟，我没带好队伍，让你受了这么大的伤害，我代表公安局向你赔礼道歉。”“道歉管屁用！”车上有人低声地骂着。钟鸣看了看车上继续说：“你们说得很对，人死不能复生，人肯定是赔不出来的，但是死者的后事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郑德宝我们正在抓他，交通事故的现场正在勘查，你老婆孩子的后事还要去办，让他们入土为安，是我们现在必须要做的，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家亲戚的阻拦，你老婆孩子还躺在马路上，后事又怎么去办呢？”
听到钟鸣这么说，男人顿时又哭了起来。钟鸣乘势向前拉住他的手，拍了拍，把他牵引着下了车说：“你放心，只要你一句话，我们马上帮你把她们后事办好。”男人哭着朝钟鸣跪了下来：“钟局长，我谢谢你，后事是肯定要办的，但是如果那个狗日的所长没抓到，我老婆孩子是不会瞑目的啊，我求求你，把他抓住，一定要抓住啊。”
钟鸣把男人扶了起来，说：“你放心，郑德宝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抓他回来，我现在已经派人在抓他了。不过现在的情况我必须告诉你，现在有几百名村民把无忧派出所包围了，一旦失去理智，随时会发生骚乱，很可能会有人受伤或者付出更加沉重的代价，情况十分紧急。今天你老婆孩子失去了生命，已经是非常大的不幸了，要是再有什么人为此而有什么不幸的话，我想这也是你不愿见到的，那些村民大部分都是你的亲戚啊，现在只有你能化解这个场面，我需要你的帮助啊。”说完，钟鸣回头看看车上的那些个民工说：“你看你这些工友，如果他们也参与进去了，或者打伤别人，或者自己受伤，那又是谁来负责呢？”
男人顺着钟鸣的话看看车上拿着各式各样工具一副与警察对峙模样的工友们，头脑也清醒不少，毕竟他在外面场上还算个小工头，多少有点文化，他知道面前的这个钟局长说的话一点都没错。他点点头说：“行，钟局长，我相信你，我配合你，不过话我可说在前头，我自己家这边估计我能说动，但是如果要是那个狗日的所长没逮着，我老婆娘家那边我可不敢保证，他们那里比我们这边的人要野多了。”
这句话说得钟鸣既是高兴又是忧虑，高兴的是把面前这个刚刚失去老婆孩子的男人说服了，忧虑的是要是真的郑德宝抓不到的话，很难让群众信服啊，一定会说公安局官官相护。
五十七
经过简单的交涉，钟鸣这时已经知道这个男人叫李二宝，市公安局指挥中心已经把死者及家属的简单情况用短信报告过来。李二宝答应上钟鸣的车先到交通事故现场去看看，说服自己的亲友，先把妻儿的尸体拉走。
李二宝上了中巴车劝说工友们就不要和自己一块儿去了，工友们一阵嘈杂，最后还是留下一名工友陪同李二宝。于是这两个人就一块儿上了车，钟鸣的车就驶向现场去了。就在这途中，好消息来了：郑德宝抓到了。
原来出了交通事故以后，郑德宝驶出一段路后清醒了，有些后怕，想来想去还是不敢去交警队投案，自己酒后驾车撞了人还逃逸，反正都逃逸了，不如就赌一赌没人看见，于是他就把车驶到一个朋友开的小汽车修理厂，他也没说什么，就赶紧叫人修车。他朋友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准是郑德宝车子出事了，他当下也没动神色，安排好人修车后，就把郑德宝叫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问郑德宝怎么回事，郑德宝支支吾吾地说着。他那位朋友赶紧问他人有没有撞死，郑德宝其实这个时候心里也没个数，但自己也不敢打电话去打听。他朋友赶紧说，你也别打听了，我来打听。几个电话打下来，郑德宝傻眼了，人死了，还是两条人命，郑德宝赶紧把手机关掉了，焦急地等着酒气散去，一边考虑着怎么办。
后来交警检查各个修理厂，在这个修理厂发现了郑德宝的警车，于是打电话一边报告市局指挥中心，一边就把修理厂大门给堵了，办公室挨个搜，就把郑德宝给搜出来了。郑德宝看着熟悉的手铐这次居然戴在自己的手上，他长叹一声，知道自己下半辈子是栽在酒上面了。
看见马路上那扎眼的白布和白布下刺眼的血迹，李二宝下车时腿都软了，跌跌撞撞地在工友和迎上来的亲友扶持下，砰的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揭开了白布，看着被撞死的孩子和妻子顿时号啕大哭起来，那哭声让周围所有人都觉得揪心。
钟鸣等人把李二宝扶了起来，钟鸣吩咐交警把殡仪馆的车辆叫了过来，那些个亲友还意图挡在前面，李二宝止住哭声说：“别挡了吧，总不成让他们还躺在这里吧。”钟鸣也走上前去说：“人要入土为安，现在肇事者不也抓到了吗。”见李二宝都同意了，那些个家里的亲戚也不说什么了，默默地走开，让交警和殡仪馆的人把母子的尸体抬上运尸车。
当运尸车驶去时，钟鸣看了一眼王晓玲，相互心里都默默地叹了口气，尸体运走了，算是少了一些隐患。
钟鸣将李二宝扶上了车，然后和市政法委书记王晓玲一起去了被围堵的无忧派出所现场。由于李二宝的到场，现场顿时都把目光集中到李二宝身上，他的那些个亲戚也不鼓噪了都在等着李二宝说话。
李二宝在人群里找了个堂兄弟，按照在车上钟鸣说的意思，叫这个堂兄弟去派出所里把自己父亲、大哥还有老丈人、丈母娘叫出来。在去喊人的当口，李二宝拿过话筒，对着人群说：“各位乡亲，各位亲戚，我谢谢你们，现在凶手已经抓住了，市里领导和公安局钟局长也来了，我相信他们会给我家一个交代的，你们就散了吧，好不好？”
正在人群犹豫着要散的时候，李二宝的父亲、大哥、老丈人、丈母娘出来了。好家伙，他老丈人把手一挥说：“散什么散，看他们怎么交代再说！”外围的大部分都是娘家的亲戚，一听这话，又都不动弹了。钟鸣叹了口气，这几个出来的真不是时候，他看了看，至少还是有些效果，看这些人，手里的扁担、锄头什么的也都放下了，气氛没刚才那么紧张了。
人没了，就只能赔钱，所以谈判核心有两个，一个是对肇事凶手郑德宝的处理问题，一个是公安局赔多少钱的事情。
一开始李二宝丈母娘非要提出把郑德宝带到这里来，看看是哪个杀千刀的害了自己女儿和外孙。钟鸣心想，这哪儿敢答应。赶忙说：“郑德宝已经给关到看守所里，出不来了。”在大伙儿劝说下，老人上屋子外面哭去了。
关于对郑德宝处理的问题，钟鸣表态：第一，马上撤掉郑德宝无忧派出所所长的职务；第二，现在郑德宝已经被刑事拘留，按照交通事故的调查处理，公安局绝不包庇，调查结束后，如果构成犯罪，肯定移交检察院。
王晓玲代表市委市政府也表态，肯定会监督市公安局对这起特殊交通肇事案的处理，保证公正处理。
谈到钱，李二宝一家周边估计也没遇上过这事，七嘴八舌地商议了好一阵子，提出要一百五十万，把王晓玲、钟鸣等人一下吓张大了嘴，按照现时的交通事故赔偿，估计最多也就五十万左右。
无忧镇政府还算想得周到，把镇上司法所所长给叫来了，司法所所长和李二宝这一家子多少有些面熟，居中把关于交通事故处理的有关规定也解说了一遍，算是帮了大忙。最后达成一个简单的协议，按照交通事故赔偿，保险公司和郑德宝本人该赔偿多少赔多少，另外，公安局这一方再增加二十万作为额外补偿。
谈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结束了，临出门前，李二宝父亲露出怯怯的口气问钟鸣：“钟局长，那派出所不会找我们麻烦吧。”钟鸣苦笑着说：“大爷，你赶快去把你那些亲戚从派出所叫出来吧，不找你麻烦！”农民毕竟还是淳朴的，在激愤过去之后，自己的要求达到了，对执法机关的畏惧心理又回来了，毕竟自己家亲戚把派出所砸了个稀巴烂，心里不免有些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