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这种感觉，从五岁之后就再也没了吧，就算是受了再大的伤也是自己处理了事。习惯性的保持了高度警惕，却发现无法动弹一丝一毫，身体虚弱的不像话，强迫自己睁开眼，许久没有见过光线的瞳孔猛地一缩，那幽深的眸子终究在沉睡了太久后，恢复清醒。
转动着眼珠，段辰雪一时完全没有弄明白自己身处何处，还存着‘我不是死了吗’的疑问，脑回路在对上那毫无礼仪推门而入之人的眼眸时猛地被扳到了正确的线路上，那熟悉的容颜，特殊的气质，化成灰都不会忘记的存在。
“辰天……”
那个从来都是胸有成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居然露出了类似于纠结的神情，段辰雪想笑，却发现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不过自己还真够强悍，那样都没死，真是祸害活千年吗？
“咔哒。”段辰雪这厢正在想些有的没的，那边突然传来关门的声音，居然就这么走了？段辰雪对这个从小一起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可谓是青梅竹马的家伙彻底黑线了，还是这个诡异脑回路么？
重新归为平静的房间里，段辰雪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的是自始至终都存在的那抹身影，那天地被毁灭的不可置信与痛苦，深深地刻入了瞳孔中，“宁安……”姣好的眉毛拧成紧紧的‘川’字，紧闭的眼睛遮不去满面哀伤。
最终，还是自己太自私，把生的伤痛留给了他，可谁料到，命运这般捉弄于人，竟然阴差阳错的又回到了本来的身体里，是幸庆，还是更加无法自拔的伤痛，没有精力去想，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
门外的男子保持着关门的姿势，持续了很久，面朝着紧闭的磨砂玻璃门，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良久，那挺拔的身躯才转过身来，面上是一片冷漠，仿佛刚才那个得知消息就狂奔过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好好照顾她，不得有半点懈怠。”布置完任务，男人直径往电梯口走去，在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男人一直漠视前方的眼睛终于转向了病房的方向，眼神中转瞬即逝的不舍和留念是那么真切。
像她了解他那般，他也对她的习惯了若指掌，那一瞬间的抗拒已经可以说明了所有，那么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离开，即使还想多在她身边停留片刻，那已经与血液融于一体的理智却已经做出了指示。
垂下眸子，待再抬起，已掩去了所有情感，他现在，只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夜撒旦，没有情感，有的只是残酷的手段和将一切不利掐死在胎腹里的冷漠。
在逐渐清醒的日子里，段辰雪深深的感受到了自己的虚弱程度，如此都能保住一条命，在敬仰自己破命数时，也对辰天不惜余力的行事手段表示震惊，竟然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只是为了保自己这么个已经没有用处的人，未免有些浪费资源？
过了月余，段辰雪已经恢复到能去洗手间自己进行生理活动了，清醒着让人家当个废人伺候的感觉真是再难受不过了。很容易的就再次融入这个世界中，毕竟，这里才是她土生土长的地方。
在听说自己昏迷了五年后，段辰雪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个长达五年的梦？在梦中生活了十年，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可那真切的过往与情感，却没有半点虚假。
究竟是梦中飞入蝴蝶，还是闯入了蝴蝶的梦？
不过，若是真纠缠个彻底，段辰雪倒宁愿那些回忆是真的，不管是温暖还是哀伤，总归是在身上发生过了的，而自己也不想让那专属于自己的记忆消失，若是那蚀骨温柔都是假的，那这世界上恐怕就没什么真的了……
拄着拐杖，缓缓地移到窗口，病房的楼层很高，真难为某个自大狂记得自己喜欢高处。俯视过去，能看到远处波光潋滟的江面，偶尔有船只开过，带起大片的涟漪，看着那些祥和了太多的景象，段辰雪不觉得沉迷在其间，似是想起了什么，唇角勾出温柔笑意，那幸福神情让推门而入的辰天猛地愣住了。
那副神情，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那发自肺腑的笑容，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那般，是那样的美丽。辰天突然觉得这个本应离自己最近的人如今远的无法触及，陌生的像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察觉到了自己的出现，那女子回过头来，依旧是那张上天恩赐的容颜，可却没了刚才的神韵，冷冷清清的，倒是像自己最熟悉的她。为什么，辰天突然有种恼火的感觉，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又是谁，让她有这般动人神情？想到有那么一个存在，辰天就止不住的烦躁起来，最自傲的冷静此时一点用都没有。
“你来了。”平静的打着招呼，段辰雪撑着拐杖走到椅子边坐下，五年不见，这个男人依旧是那般的毫无破绽，丝毫不为外物而停下脚步，永远无法想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恐怕也正是因为这种强大，才会让她跟在他后面，做他最坚实的后盾，一做，就是二十年。
只不过，这种信任在遭遇背叛的时候却更是让人心神俱裂，自己从来不是会轻易放弃生命的人，要不然不会从那种地狱里爬出来，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失去了最初的梦，从塔顶一跃而下，心是从未有过的解脱，然后，就遇到了他……
再望向这让她仰慕过，感激过，信任过，失望过，绝望过的面孔，段辰雪觉得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胸口传来炙热的感觉，那一枪的剧痛，带给了她新生，带给了她希望。想到这，微微笑了，是最初的笑，那年少的单纯，毫无杂质，只是相识。
辰天的眼睛微微睁大，眼前的女子与二十年前的少女奇异的相重叠，满身鲜血的少年少女，面孔在火光的映照下，竟然是相同的神情，那一抹笑容，那清润的嗓音，便成了记忆中最深的画面，从未忘怀。
“辰雪……”辰天轻声唤道，忽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彼此就再没好好地交谈过了，又是从什么时候，两颗本往一条路上前行的心开始背道而驰，不，也许只是自己自以为的背道而驰，是不曾回头看过吗？所以才不知道已经失去了什么。
“啊。”段辰雪点了点太阳穴，“说起来，把我救回来的事我还没向你道谢呢，辰天，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再次拥有了一次生命，让我有机会回到他身边去，虽然这种可能渺茫的相隔天涯。
“应该的。”辰天只觉得这种气氛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可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别的什么，两人之间仿佛早就没了共同语言，皱了皱眉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
“你会信吗？”段辰雪挑了挑眉，“下了定论的你从来不会去听解释的，反正我的任务也达成了，所以说不说一样。”
他们是棋子，你不是！辰天几乎脱口而出这样的话，接着就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转而就开始想，不是棋子，那是什么？看着女子消瘦的面孔，那倾国之姿虽然带了些病色苍白，可依然不减风采，倒有一种惹人怜爱的美感。
辰天语塞，这五年里，他没有一天不希望段辰雪能醒过来，可当她醒来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没法再回到以前了。
段辰雪有些失笑，这男人和以前一样，一旦陷入了纠结中，眼睛就喜欢眯着，像是一幅算计人的模样，其实谁也想不到，这是他不知所措的真实表现。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今天来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了吗？辰天开始散发着冷气，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恢复的太慢了，要是被盯上怎么办。”
段辰雪一愣，然后笑了，目光里满是促狭，“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担心我吗？”和小孩在一起太久，捉弄人的性子也一起带了过来，满意的看到某人呆滞的面孔，段辰雪耸耸肩，“反正有你，替你打了这么久的工，保护员工安全什么的，你能做到的吧。”
轻松的语调，却没有让辰天的心轻松起来，从来的段辰雪都是说话不留情面，一句话戳死一群人，这种开玩笑的说话方式从来没有过，虽然这样的她让自己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可她变成这样的原因却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想到这，辰天的心情愈发恶劣。
“是谁？”从来没有压抑自己的习惯，辰天俯下身，双手撑在扶椅上，语气冰冷，“是谁改变了你？难道是孙广德那个家伙？”
“那是谁？”段辰雪脑中完全没有这个人的存在，转而无奈摇头，“辰天，你想到哪里去了？”
“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辰天不依不饶，“辰雪，你不要骗我。”
看着那黑曜石般的眸子，眼神里全是坚定，段辰雪叹了口气，“说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我做了个梦，在那里，我生活了十年，发生了很多事，遇到了很多人，一切都无比真实，说起来，我在那得罪了一个家伙呢，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又是那种表情！辰天猛地皱紧了眉头，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墨色眼睛中燃起了冷冷冰火，他猛地抬起段辰雪的下巴，“你想回去吗？”
段辰雪眼中有一丝怔忪，而后沉下眼眸，偏过头避开辰天的手指，“问这个干嘛，我说了那是梦。”
“我不许！”辰天从牙关里挤出三个字，“我不管那是梦还是什么，我不许你有这个想法，一次就够了，不许再从我身边离开第二次！”
“你在说什么？”段辰雪心中猛地涌起一阵不祥的感觉，“辰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