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却听到外面一阵声响,我低声问道,“难道是有巢氏的人来了?”
“八九不离十,哎,你刚刚怎么又念叨起雀儿来了?”
“怕是余毒未清。”
我抬头,小美一脸高深莫测“你要找的人来了。”
二八妙龄女郎站在我身后,怯怯的唤了一声,“妲己姐姐。”
外面早已人声鼎沸,我听到央错的声音,很多人的脚步声还有零星的拔刀声。
“先找到藏身之处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里那种不容置疑的果断决绝。
这一次小美走在前面,鬼谷拿出两盏灯,自己提一只另外的交给小美。我和雀儿走在中间,她这次换了装扮黑色的罗衫长发高高的盘起。呵,又是一个美人。
镜子阁出乎意料的大,我们的每一步都走在漫步边境的黑暗里。
“停下吧,看来我的估计是对的。”小美的声音一如既往冷淡。现在这种冷淡让我心安,因为这说明局面还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
“他们不会进来的,他们没那个胆子。”雀儿道。
“镜子阁与焱尘珠的干系,姑娘不妨直说。”
“你们会知道的,马上。“
我扣住雀儿的手,她的手很凉,粘糊糊的。
“不要害怕。”我安慰道。
其实,只要有一点肢体接触我就可以看到她的过去。这种本领我从小就有。
她是一只妖,这令我很惊异。
“你知道什么是镜子阁吗?在镜子阁里会出现两个你,两个一模一样的你。”她的声音低低的,“从来没有人进来过,除了我。”
我们三个人站在一片虚无里,去听一只妖的过往。
很久以前,天地间曾经爆发过一场大洪水。
滔天的波浪涌来,张牙舞爪,卷着砂砾,草木,白骨甚至微小的尘埃。昔日里老老实实的东西,被水一带就像有了生命一般。谁也不知道,这么多的水是从哪里来,天空成了倒过来的海洋,雨就这么一直下,天地间一片灰蒙。
生活在高地上的人们侥幸逃脱了,他们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下,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奔腾的水面上,有无数双手,有的保持着一种姿势有的还在微微抽动。这种场景铭刻在那些人的记忆力,洪水退去,当时的恐惧没有从人们记忆力抹去,它随着血缘一代代的传了下去。
所以有巢氏从没有下过山,对于水的恐惧迫使他们建造最牢固的房屋。就是我们看到的镜子阁。
不知什么时候,树林里搬来了巴蛇一族。负责猎狰的族人看到了那些妖异的烛火,一传十,十传百,所有生活在章莪山的人们都知道了。
妖是什么东西,或许人们并不清楚。但是未知令人恐惧。
有人说,他们会糟蹋庄稼;有人说,他们会杀死牲畜;有人说,他们会掳走婴孩;有人说,他们会赶走人类......
在众说纷纭中,妖成了最可怕的东西。人们惶惶不安,终于在一个夜晚有巢氏倾巢出动,进入树林。
巴蛇一族没有防备,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来了。他们甚至傻呵呵的立在原地,被砍成两半。
那场战役进行了三天三夜,人们胜利而返。却在树林入口处发现了一个婴孩。
那婴孩裹着兽皮,一双小手不住的在空中挠着,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
我拉着雀儿的手,仿佛看到了那天的场景。年轻的央错抱着孩子,眸子里尽是一个女人的温柔。
她收养了它,为她取名雀儿。
雀儿雀儿,多好听的名字,念在口中响亮清脆,婉转悠扬。
作为一个母亲,央错曾经是爱过她的。
从那以后,有巢氏过上了长达十六年的安宁日子。在这十六年期间,他们寻找金石矿脉,不断修筑完善心目中的圣地。幻想有一天,洪水来临他们会有一处护佑之地。
多矛盾的心态,既害怕着,又盼望着。
在这期间,十六岁的雀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美丽动人。她是所有有巢氏男人的梦想。
不过,她也让人感到奇怪。
一个姑娘为什么力气大得惊人。
一个姑娘为什么可以和族里的男人一起猎狰?
一个姑娘为什么会在夜间深入树林?
这样的事情的多了,大家对雀儿的态度又惊讶变得复杂起来,稀奇,不安还有一点害怕。
疑问一旦在心里生根,人们就会想方设法找出证据。比如说,她长得过于妖丽,她的眼睛可以在夜间看得很远......
这些谣言统统被央错压了下来,在她的保护下,雀儿依旧很快乐。她甚至爱上了一个男人,有巢蒙叟。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那层窗户纸没有戳破,但两人似乎心照不宣。
不过雀儿的好朋友乔佳发现了一个秘密。
夜晚,她跟在她的后面,看她在树林里觅食,像蛇一样在草丛里爬行吃掉那些可怜的鼠蚁。
乔佳回到族中把这件事告诉了央错。“部落里不能有妖,雀儿是巴蛇的后代。”
作为族长,这一次央错不能姑息,即使是她养大的孩子,威胁到了部族的安全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杀死。
依旧是晚上,雀儿走进树林跟在她后面的是成百上千的族人。
于是,她最窘迫的样子被所有人看到。昔日的公主成了妖怪。
人群之中她看向他,而他却只是低着头。
十六年的青梅竹马,也抵不过一个妖字。她是妖吗?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在学如何做人。
雀儿的声音低了下去,这样难过的故事我不忍心再听下去。但一切还没有结束。
族人手中擎着的火把照亮了一切,她看到那些磨得发亮的刀,想象着它们砍在身上的感觉。
她的母亲带头,一步步包围了过来。这些要杀她的人,几个时辰之前还称她为兄弟姐妹。
她发抖,后退。然而他们步步紧逼。就在这时,天空传来一阵长嘶,巨大的黑影俯身下冲。救她出了火海,那是一只蛊雕。
“你是巴蛇一族的公主,全族被灭的那天晚上是你的生日,族人喝多了酒没有防备......”
他说的很详细,她心里清楚,无非是要让她为族人报仇。
这个世界利益环环相扣,他不过是想借刀杀人。雀儿虽是个孩子,可巴蛇王族的血脉无比高贵,她是天生的政治家。
为今之计,是要言和,巴蛇与人可以友好相处互不侵犯。
毕竟是人类养大的孩子,仇恨再深似乎都可以被原谅。
她带着美好的愿望又一次回到族中,然而这一次面对她的是一场喜事。
有巢蒙叟和乔佳的喜事。
乔佳,有巢乔佳。
雀儿怒不可遏,是这个女人毁了她的一切。洞房花烛夜,她变作巴蛇缠死了她。
于是所有荒诞的推测都成了事实,原本打算放过她的族人决定杀死她。
我心中怅然,枫颜说,妖与神的区别其实是很微妙的。这两种意识唯一的差别是痴,妖太傻,过于痴过于执着。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一个念头把握不准,事情就朝另一个方向发展。就像雀儿明明是要去言和,却走到了这一步。
决裂就决裂吧。她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只是,有巢氏的圣物焱尘珠还在她的手中。她想起族中那个可笑的传说,心生一计。
夜风拂过她绝美的脸庞,黑色的衣摆飞扬,像是炼狱里走出阿修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那样冷静,“你们若是杀了我就永远不知道焱尘珠的用法,洪水将再次淹没一切。”
她立在那里,月华轻吻发丝,琥珀色的眸子冷冽,女王一般的下着命令。她不再是那个骄傲开朗的女孩,不再憧憬爱情。
如今拉着我手的雀儿,外表怯懦,内心却无比的坚强。只是这种坚强,不过是一种尝尽了事态炎凉的冷漠,就像是内部中空的树木,看似洒脱磊落生机勃勃,实则早已摧枯拉朽的不成样子。
我想起她说过的一句话,“他们从海上来。”
也许树林外面那个襁褓里的女婴,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那些人拿着火把从四面包抄过来,树林里巴蛇们殷红的血溅在月光上,冰冷而又热烈。她的至亲耗尽法力,把它化作人类的孩子不是为了报仇只是为了让她活下去。
这一切都存在记忆里,她把整件事情的始末看的清清楚楚。在成长中的某个夜晚,她把这段往事放下,当做是一个梦,忘记了。
她是一条巴蛇,但是有人类的灵魂,甚至她更懂得宽容。
只是他们的蒙昧与野蛮,摧毁了她的美好。就像当初一厢情愿的自我防卫,实质上却是杀戮与掠夺。
原先雀儿在去树林的时候,发现了鬼洞。
据说,有的人可以通过鬼洞窥探出地底的奥秘。
或许地下有一片海,或许地下生活着另一个部族,或许地下有巨大的宝藏,又或许地下隐藏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总之,未知调动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她看着他们的脸,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讥讽的笑。愚蠢,真是愚蠢至极。
透明的珠子嵌在墨玉里,透过它看到的空间异常扭曲。她又回到了部落里,不过这一次她与族人的关系就像这焱尘珠里的时空,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平衡。
她开始以守卫者的姿态参与部族里最机密的会议,发表言论,甚至架空了央错的权力。
她看到了耗费无数财力和生命的建筑。它就在一片树影里,没有想象的那么鬼斧神工,可任何人看一眼都会说不出话来。它就像有了生命一般,森然的站着与你对视。最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在它的旁边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建筑,一措一右,中间像是隔了一面镜子。
没有人解释的清这是怎么回事。
央错告诉她,在这栋楼建好几天后就出现了这样的状况。他们觉得,这里被诅咒了。所以决定丢弃。
雀儿的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
我里回过神,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美用灵力幻化出一个结界。淡蓝色的光芒笼成砵状,如梦似幻的美。
他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那样精致完美的眉眼,宛如昆仑之巅最圣洁的冰雪。
这个故事不悲凉吗?为什么我在他的脸上一丝的感慨怅然?
小美,你这个人怎么能够这样不食人间烟火。
我心里忽然有一种大大的失落,这个人是没有办法打动的。即使我是尽全身力气,把他拖入万丈红尘,他也可以不沾一丝俗气的转身离开。
亿万年的岁月里,恍然间走出这样一个男子,带着雪山的清寒,仿佛一个叹息就可道尽天地间无尽的寂寞沧桑。
“这镜子阁怎么出去?”鬼谷问道。
“倒也不难,一直往前走就是了。”雀儿的声音有一丝迟疑,“不过,我上次是在另一栋楼里出来的。而且,时间不对。进来到出去,很短的时间用了两天。”
“这里是禁地?”
“不是。”雀儿摇摇头,拿过鬼谷手中的灯四处照了照,“你们看,怎么照都看不清楚它里面所有的空间,光线到这里似乎——”
“都被反噬了。”小美道,“这里应该是一个空间转换站,两个平行空间在此折叠。从你刚刚的话里,可以看出从这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的时间大概两天。”
“空间转换站?平行空间?”我茫然的看着小美,“什么东西?”
“你不会明白的,就连我也不十分明白。”
“那我们走吧”很长的一段沉默后,雀儿第一个走开。
我跟在她的后面,这时候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一字一顿,在平静的黑暗里,这样的声音出乎意料的诡异。
“是他们。”雀儿叹了口气。“没必要走另一边了。回头吧。”
我不是很懂她的意思,事实上,整个事件我都是一头雾水。
小美似乎无所谓,鬼谷也是。于是我们就像个傻子一样,向后转接着走。依旧是雀儿走在前面。
门打开的一刹那,我只听到苏苏苏的声音,紧接着小美和鬼谷把我拉到一边,再然后就看到雀儿被射的像个刺猬。
好久,我才开口,“为什么不救她。”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颤抖。
“我说,你们为什么不救她。”
“这是她的命,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你早就算好了是不是,整件事情我就是个傻子,为什么不连我一块除掉?”我看着小美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漂亮,眸子深沉像一片望不见底的海。“我一直以为你有自己的事情,我们只是旁观者不用理睬,做好本分就行。但我现在知道,你根本就是冷血无情。”
“我冷血无情,难道你就不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如果你问,我会说的。”他不看我,低着头冷冷的说,“你可以同情她,但是你改变不了她的命运。”
“那如果我非要改变呢?”
“没时间了。我马上要离开,记住你说的话,我们打赌我帮你救活她,看看她的命运是否因此改变。”
我没有反应过来,他走到门口抱着雀儿的尸体,静静的为她合上双眼。而后,在一场强烈的光芒中他消失了。
央错一行人并没有拿我们怎样,他们杀雀儿是一直以来计划好的,而我们半路杀出来不在计划之内。我问她,杀了自己的女儿开心吗?
她没有说话,那天的夕阳很好看,映在人的脸上像抹了一层血。
“我们没有选择,在收养它的时候以为巴蛇受了人的教化可以变得善良,结果你也看到了,有巢氏死了不少人。我们不知道有没有神,只是有的时候人的选择可以代表神。怎样会生活的好一些,神的旨意就是怎样,你明白吗?”央错拿出她那把永不离身的刀指出上面的缺口给我看,“这些刀口都是记忆,无论异族会不会伤害我们,他们都得死。我们的力量太弱小,所有的一切都是变化的,什么和平友好都是不确定的。等到他们起了杀心,选择权就不在我们这里了。小姑娘,这些事你不懂。”
我紧着眉头想了很久,不是在想这番话的道理,而是在想为什么她要与我说这么多。
果然,她又开口,“焱尘珠是部落的圣物,还请姑娘交出来吧。”
我摇摇头,表示真的没有拿。
一个很简单的事物,每个人都会看到不同的一面,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它引发了百家争鸣促进了未来思想文化的发展,坏处就是直接导致我现在的危险处境。
枫颜说,要做一个成功的神就要为自己留很多路。所以在我灵力恢复的一刻,很开心的放了一把火。
烈焰从森林的各个方向窜出,带着浓烈的硝烟味儿。
我满意地看着央错惊慌失措的脸,转身离开。
什么狗屁道理,事态万千最基本的道理就是没有道理。这场火为了雀儿,也为了我自己。
因为这一刻我才认真思考自己的当初很自以为是的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在小美也就是殷子辛离开后,鬼谷也要走了。他告诉我,其实焱尘珠并没有什么特殊功能,唯一神奇的地方在于它里面复杂的几何切割可以最大限度集聚光线。当初他听小美的吩咐在镜子阁四周转上放大镜,然后这些光线在焱尘珠里聚集与镜子阁顶上的宝石共同作用开启了另一处空间。那是一处崭新的世界,没有人进去过。
我被他说得很是向往,可船开了。
他冲我挥挥手,说很期待下次相遇。
(希望收藏,坚决不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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