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那,我看见那三个人原本站立的姿势都变得有些奇怪。膝盖微弯,屁股向后翘起,上半身呈四十五度角往前倾斜探出,已经全部将手伸向了背后的腰际。
他们要拔枪!他们居然还敢拔枪!
我的心里完全变成空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他们把枪拔出来!
这种局面下,如果他们拔出了枪,等着我们所有人的绝对不会是一场有惊无险的对峙,只会是一场血拼。无论是否当场身亡,最终结局都是谁也跑不掉,每个人都会变成尸体的街头血拼!
我感到巨大恐惧的同时,尽量用最快速度,飞快地把手臂移向了三人。
但是,我却慢了,因为我的眼睛已经看到三个人的右手,都在以不同的速度从背后伸向前方。每只手中都赫然握着一把手枪,握得那么用力、坚决,面向我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显出了一片青白。
那一秒钟,我清醒判断出,当我的手对向他们的时候,他们的枪口也必定抬了起来。
就在绝望和狠劲儿刚从心头涌出,准备不顾一切,先打死一个再说的时候,“呯”的一声脆响,从我身边极近的距离传入了耳中。
“哐当!”
最左边那个随从手中的枪跌落地上,那人一脸痛苦,捂着膝盖忽然瘫在了地上。
另外两人正在抬起的手即刻停了下来,如同石化般,一动不动呆望着我的身旁。
“啊——”
那个女孩的尖叫声终于响起,恐慌、绝望的喊叫如同钢针刺破了夜幕,远远传开。
“把枪丢哒!哪个再动一哈,我就打死他!”周波的声音在我身边传来。
我扭头看去,他站在我的身旁,正将枪口微微抬高,瞄准的角度从腿部转向了僵立于原地的两人的脑袋。
这个场景是如此熟悉。
曾几何时,险儿、胡玮、武昇都曾无数次这样站在我的身旁,同样为我摆平过那些我不曾注意的错误与危机。
此刻,周波的脸上没有险儿的决绝,没有胡玮的悍勇,也没有武昇的威猛。但是紧缩的眉头,圆睁的双眼与翘起的下巴,却显现出一种老成与坚定。
我没有带错人。
车门打开的声音与脚步跑动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贾义、简杰、小黑纷纷跑了过来。
“哐当!”“哐当!”
那两人也不由自主扔下了手中一直紧握的手枪,沉重的枪声砸在坚硬、粗粝的水泥地上。
我走向了葛总。
葛总的脸上已经变成一种灰白之色,极度的恐惧让他嘴角两边的肌肉不断抽动,两边太阳穴也微微颤动。但是,眼中射出的光芒虽然还有一些绝望、害怕,却没有了最开始那种完全的慌乱、紧张。
不待我开口,葛总居然先说话了。声音非常苦涩、干哑,但是他说话了。
“兄弟,你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我半边嘴角微微一扬,并没有答话。只是伸出手,搭在葛总的肩头,猛力往外边一拉,示意他放开那个女人,跟我走。
葛总被我推得向一旁趔趄一步,又努力站稳,僵持在哪里,眼中多了几分恐惧之色,继续说道:“兄弟,你晓得不晓得我是哪个?”
我看向了他。
在这句话之后,葛总眼中的神色又是一变,有些得意,有些警告,也有些嚣张。定定地站在那里望着我,目光直接与我对视,一动不动。
这个举止,让我感觉到了一种愤怒,被轻视的愤怒。
“啪!”我猛地抬起手,一巴掌甩在葛总的脸上。
“啊——”
仍旧躲在葛总怀内的女人再次发出了一声尖叫,浑身上下开始猛烈颤抖着。
“你今天最好清白些,我敢动你,就敢弄死你。我而今还不想弄死你,但是你不听话,逼我没的法了,我也只有走这条路!记好,千万要听话!”
葛总捂着被打得通红的左脸颊,眼中没有了开始那种得意与嚣张,呆呆看着我,没有丝毫表情。
我又一次伸出右手,推了他一把。
葛总终于放开了抱住那个女人的双手,而那个女人虽然始终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却依然紧紧抱着葛总腰间,抱得那么死,那么紧,犹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你放开手,不关你的事。”
我抬起手,拿枪管在那个女孩的手臂上轻轻点了点,尽量把语气放温和,对她说道。
可能因为惊吓过度,失了神,对于我的话,那个女孩居然充耳不闻,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我很清楚地看到,她雪白光滑的手臂上,刚被枪点过的地方,一片肉疙瘩忽然冒了起来。犹如拔了毛的鸡皮,很是瘆人。
她抱着葛总的双手,看上去,也更加用力。就如同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抓住了身边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许知道稻草救不了她,却依然用尽全身所能。
“哎,放开!”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贾义,简杰。把这个女的给我拖开,小黑把这个家伙搞到车上去!”
我不耐烦起来,大声对着三人说到。
贾义和简杰踏前一步,猛地扯着那个女人的头发和手,就往后拖。
“啊——”
那个女人再次发出了大喊,全力与两人抗争。简杰对着女人的后背猛力踢了一脚,剧痛之下,女人的双手丧失了所有力气,终于身不由己,被慢慢拖离了呆立原地的葛总,喊声也渐渐变成了极为凄惨绝望地号哭。
到最后,被拖到路边的时候,女孩双眼空洞,连号哭都不再有,嘴里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呜咽。有些像哭,有些像念,也有些像呻吟,漂亮的面孔因为这种空洞与呆滞而变得扭曲、难看。
本来是一个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有着年轻、英俊的男友,可以享受美好爱情与漂亮容颜的青春,可以开心地活在阳光下,无愧地面对所有人,有着一切让我羡慕因素的人。
本不应与现在这肮脏的事情有丝毫关联的人。
为什么要落到如今的田地?
这是何苦来?
我长长叹出了一口气,最后看向了那个女孩一眼。
叫周波、贾义取走了宝马车上的钥匙和那些人的手机、手枪。
周波一个人开着本田。贾义开原来的车,简杰和小黑一左一右将葛总夹在后座,我坐在副驾驶。
两张车顺着江边,开往了城外。
车子在国道上飞驰。
白天五个人走这条路去县城租房的时候,并没有仔细看两边。我们本以为所有的国道都和我们市附近的国道差不多,老朽、破旧、颠簸不堪,一到深夜人烟罕至。
前面几点确实没错,省城的路政部门和地级市一样,拿着纳税人的钱却不干人事,道路年久失修,路面不断出现大大小小的坑洼,一路上车子非常颠簸。不过,这里绝对算不得人烟罕至。
在高速路修起之前,这条道路是唯一一条从省城方向通往南边的干道,多少年间,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人气自然会带动经济,尤其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后,允许人们进行私营之后。无数的饭店、土窑子、小旅社都建立在这条干道的两旁。
一直到九十年代末,高速公路还没有修建的时候,这条路都如同一个虽有些许土气,却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般,花枝招展、迎来送往。
而今高速公路建立起来,以压倒性的优势取代了这条国道。
它确实衰落了,一如英雄末路、美人白头;一如那场十年浩劫之前,人们曾经拥有过的单纯、道德与信仰,已经湮灭在历史的尘烟中。
甚至,在这条衰落的道上一路开过来,我们都没有见到过几张车。
可是纵然年华逐渐老去,生意不再兴隆,那份曾经的风华却依然残留。饭店、土窑子、小旅社之类虽纷纷关门闭业,房子还在。
房子在,里面不免也会住着人。
所以,想当然的我们付出了代价。心急如焚地在这条隔个三五百米就可以看见人家的道路上到处寻找,却无可奈何地白白浪费了半个小时。
直到前方再次出现了一条岔道,我让贾义拐了上去,又开了将近二十来分钟,我们才停了下来。
因为,这就是我一路寻找的地方。
荒山野地,极为偏僻,绝无人迹的地方。
我让简杰和小黑把葛总从车上拖了下来。
他拼命地挣扎着,力气之大,甚至让简杰、小黑两人累出了一身汗,都无法完全把他拖出那个狭窄的车厢。
我知道,葛总是在做着最后的反抗,因为他以为我要杀他。
换着是我,被人深更半夜,带着枪抓到这样一个地方来,我也只会认为,等着我的必定是死路一条。
所以,我拦住了准备帮忙的贾义和周波,走了过去,对着葛总说:“葛总,你放心,只要你不调皮,我不得杀你。你下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葛总望着我的眼神里光芒闪动,显得极为惊疑不定。
“我要杀你,现在一枪打死你就是,还和你啰唆这么多。你下来,不要惹发我的火。”
我的语气严厉了一些,也许是开始抓他时候的那一巴掌让他记忆犹新,再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葛总顺着简杰双手的力道,走了下来。
关了车灯,我们所有人来到了离车不远处,位于一个小土坡下的空地上,葛总突然说:“兄弟,你听我说一句好不好?你连宝马都不要,我晓得你们不是要钱,你们到底是哪一边的人?是不是张总那边的?”
这个人能做这么大的生意,能有这么多的关系,还是有道理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般人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他却依然可以想通一些事情。
这,很不简单。
我当时心里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所以没有答话,只是慢慢走到了一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葛总一看我默不作声,语气里面又有些恐慌起来,声音微微发颤地说:“兄弟,不管你是哪条道上的人。如果我葛朝宗得罪过你,我现在给你赔罪,你要什么只管说,我只要有,就没有问题!如果是谁让你来,那我们这么搞好不好?大家出来都是求财,不管是谁,出了多少钱,你放我一马,我双倍奉还!”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得抬起头来。
几天之前,我才从张总口中听过同样的话,对象是龙哥。
世事如此奇妙,几十个小时之后,戏台上的角色就换成了张总下面的我和龙哥背后的他。
不过,我还是没有搭腔,因为我还在思考着先前那件事情,这事太过于重要,一不小心,我就绝对是死在省城,在劫难逃。
而当时,我尽最大努力思考的脑中,正隐隐约约摸住了一些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