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令推开窗,清凉的风拂面而来如溪水浇脸。
窗外即是湖光山色,良辰美景。
人生充满大大小小的失望,偶遇如此美好,不由欣喜得让人惶惑。
有的话,不能问出口,但始终盘亘心头。
许辰砂望着程令,他一生流离,练就的最大本事恐怕就是察人眉眼,程令的犹疑他怎会看不出来?
"程,你是听说了什么吧。"许辰砂若无其事地问。
果然,程令眉毛一跳,面露窘色。
许辰砂看向远方水天一色,眼眸深黯了一层。在如此年纪如此境遇,残存不合时宜的天真果然荒谬可笑。
既然选择的是一条与阳光背离的路,自是与真诚磊落再无关联。
程令猜疑他,何错之有。
许辰砂笑一笑,面上波澜不惊,开口道:"程,我想你把剧本修改完后,就着手将它改成小说。根据时间的判断,可能小说会先推出。那么就可以有两次销售热潮,小说推出时一次,电视剧上映时第二次,互相带动促进的效果会比单一的好。"
程令点点头:"好,我会抓紧时间。"
许辰砂与她谈论工作的神态并无异常,可是她心里突然觉得非常难过。
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破碎消散在方才片刻的沉默里。
那枚钥匙,程令小心地放在自己最心爱的一只盒子里。
许辰砂没有说错,她确实需要那样一个空间。起码现在她知道,若有朝一日和许停云吵了架,门一摔她还是有地方可去。
程令摇摇头笑笑,和许停云吵架?倒是奇事。
许停云吵架是什么样子?
真好奇。
"你又一个人在笑什么?"许停云放下手里的书,走过来捏捏程令的鼻尖。
"你和人吵过架吗?"程令问。
"为什么要和人吵架?"许停云抬抬眉毛。
程令大表诧异:"啊呀我的天,你这个可怕的人,居然没有吵过架。"
许停云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像那天和爹爹的争执算不算?"
程令用力摇头:"那天?你有争吗?不过说了两句话而已,当然不算。"
"你说怎样才算?"
"唔,我小时候新买的钢笔被一个男生抢去弄坏了,我和他大吵一架,他吵不过我就动手,一拳头把我打得鼻血流了半天,真是丢人啊,奇耻大辱!"程令愤慨地掀眉毛。
"那支笔很重要?很有纪念意义?"许停云心疼地摸摸程令的头发。
"也不是,就是一只普通的新钢笔。算了,跟你说不明白,你是那种问人何不食肉糜的家伙,气死人。"程令瞪他一眼,然后自豪地挥挥拳:"后来我就去学了跆拳道!再也不要被欺负!"
"真的?"许停云失笑。
"不然我们来试试?"程令揉得手指噼里啪啦响,嘿嘿笑着逼近许停云。
许停云大笑:"我可没有抢你的笔。"
"抢我的什么都不行......"程令晃晃脖子,煞有介事。
"我连人都一起抢到啦。"许停云一把抱住程令,闻着她身上的清爽味道,满心都是喜悦爱惜。
程令的手摆了个出拳的POSE,笑看许停云清秀面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许辰砂深黯的眼睛,心里一沉。
也许,阳光下的人,永远不懂得为什么有的人眼里会有阴影。
凌晨三点。
许辰砂干净利落地键入一个删除命令,然后毫不犹豫地点确认,终于电脑屏幕上又是白茫茫一片。
都清空了。
再一次否决掉自己做了整整四天的方案。
这是第七份还是第八份?
不断地做,不断地否决。
许辰砂扬起一丝嘲讽笑容,走邪路要花费的精力真的远远多过走正道啊......
再次调出许氏最近的出版计划和相关资料仔细阅读--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切入点。
虽然叶如冀承诺了会提供最大支持,但是动作太大何异引火烧身。
要做得漂亮,必须得四两拨千斤。
许辰砂揉揉眉心,轻车熟路进入到许氏的内部网,专注审视,迅速整理出最新的有效信息。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许辰砂无意望一眼窗外,发觉天色已微明。
电脑幽幽闪着蓝光,屏幕上的字却奇怪地重叠在一起,模糊不清,许辰砂怔一怔才明白是因为自己头晕,胃也开始抽痛。身体已不肯合作,许辰砂吁了口气靠向椅背,一手压在额头上,一手往抽屉里摸止痛药。药瓶快空了,他将最后几片一并抖出,看也不看就仰头吞下。
吞了止痛药后更是头晕得一塌糊涂,糟糕的是,胃似乎越来越痛。
怎么会这么痛。
许辰砂扶着桌沿勉强为自己倒了杯水,不料一口水喝下去反倒刺激了胃,还没走进洗手间,他已忍不住呕了出来。抬袖掩着口,他靠着墙壁坐下,虽然正难受得生不如死,却突然忍不住想笑。
曾听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恐怕是真的,不安好心的人果然注定狼狈。
可是如果真有神明,为何又在那么多混乱难堪的夜晚,选择转开头去,不闻不问?
世间神佛,何曾悲悯弱者。
许辰砂惨白唇边牵出一丝冷笑。
就这样咬牙撑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剧烈的疼痛渐渐缓和,整个人已如同脱力一般。
许辰砂抬眸看看时钟,同事们已经快来上班。他深深吸口气站起身,平静地换过衣服,整理好自己。
看到换下的衣服上那一片诡异暗红的颜色,许辰砂停了停,然后立刻面无表情地把衣服卷起来,装进垃圾袋。
"许先生早。"周小姐已经来了,满面笑容和他道早安。
"早。"许辰砂点点头。
"许先生你面色不大好诶。"周小姐担心,她的上司一张面孔简直白得像张纸。
"有吗?"许辰砂全不在乎:"把今天的日程安排给我一份。"
"是。"周小姐应道,转身去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