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穷尽了几世的苦修,才可在人海苍茫中遇到彼此,奈何命运插手太急--给了的都要要回去。
许氏的律师并未咄咄逼人,在LYRE方面的律师犀利言辞相逼的时候也没有作出多么强硬的抗辩,可是,铁证如山。
陪审团商议的时间也不算长。
法官大人一锤敲下,许辰砂以商业欺诈罪被判三年监禁。
走出法庭,程令面无表情地径直离去。
"小令,你去哪里?"
"我要去凑钱保释他。"
"小令你听我说,爹爹也有他的考虑,这样对二哥不是不好。"
"哦?"程令讽刺地看住他:"原来还是对他好了?"
"等他出来后爹爹还是要把许氏交给他的!"许停云急道。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知道,他身体不好受不了里面的苦!"程令推开许停云。
程令直接到银行提出近期所得所有版税,加在一起--不够。
她转身直接去了曾经合作的版权代理公司,开口就是:"请想办法把我签出去,不管是五年十年都可以,我不介意条件,但必须给我高额预付款!"
"程小姐,以你现在的名声,那是多高的价码都开得起!"
"你尽管替我办,越快越好。"
"没问题。"
LYRE。
叶沉璧不顾正在召开董事会,冲进会议室:"爹爹,你为什么不保释许辰砂?"
"我们在开会,你先出去。"叶如冀皱眉。
"不。"叶沉璧清楚强硬地拒绝。
"董事会的决定,由于许辰砂的行为给LYRE的声誉造成了极大损害,我们不适合出面保释。"叶如冀耐着性子说到。
"现在开始嫌弃他损害LYRE声誉了?你们以前分红的时候怎么不这样想?不说远的,就最近的《风行》改版,现在几乎吞了许氏在报业的半壁江山,你们怎么就都忘了?"叶沉璧盛怒的目光将在座诸位一一逼视过去。
"沉璧!不可对叔叔伯伯无礼!"叶如冀喝道。
"当不起,我不敢有这样的叔叔伯伯!"叶沉璧浑身发抖,重重地摔门而去。
程令从版权代理公司出来,立刻掉转车头去警局。
"对不起,许辰砂已经被送往市内第*监狱。"一位警员对她说到。
程令掩住胸口,只觉一阵刺心的痛。
虽然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可是命运何苦如此折辱于人?
苦苦等待了两个多小时,程令终于等到可与许辰砂相见的片刻。
冰冷的房间,惨白的灯光,许辰砂与程令相对而坐,中间隔一张桌子。
程令虽极力克制,仍在看到许辰砂那一刹那湿了眼眶。
"辰砂。"
"不要哭。"
他面色惨淡眉目憔悴,那么瘦。
程令喉中呜咽,再也忍不住,不顾旁边有人监视,走到许辰砂身旁伏下身去,双手抱着他,把头放在他的胸前。
许辰砂静静抚摩程令的头发。
程令的泪水无声滑落。
"程,你知我从来不信神佛,可是遇到你,让我相信上天还有怜悯。"许辰砂的声音里有奇异的温柔。
程令将他抱得更紧,直到感觉他一身瘦骨支离硌痛了自己。
"想我一生败着无数,一事无成,也许,我唯一的成就就是--让大家看到了你的光芒。"许辰砂温言道。
程令摇头,喉间哽咽不成声。
许辰砂神思依稀恍惚,低低叹息:"我一直想证明,虽然被遗弃,虽然很卑微,很艰难,但我还是可以做得很好,总有一天让他看到,我比别人都好,让他终有一天也可以我为傲。可是,太难了,也太累了......"
程令泪水扑扑跌落,抬起头:"不,还有很多时间,还有很多机会。"
许辰砂抚过程令长发,温柔凝视她,以爱纵悲悯的目光。
曾经上天给了一线光,让人以为歇了心头一念之狂就可天空海阔,携手从容。
曾经KEI言辞恳切地说,血缘是最神秘的联系,亲人之间没有夙仇。
曾经那人指着他大吼,你不要忘了你还姓许,别忘了我到底是你爹!
原来,都是假的,都是虚妄,都是狰狞。
恨,可以淡漠,但永远不被宽恕。
手上的罪,只能以血洗。
只是程令,此生有相遇的机缘,终究没有相守的运气。
程令抬头望着他,压下心中酸涩,大声说道:"你等着我,你一定要等着我,我会让你出去,我不会让你留在这里!"
许辰砂不再说话。
"给我三天时间。"程令抹了泪水,努力牵出笑容:"黎明前的黑暗,你要相信,很快能解决。没有问题,等我回来。"
她说得那么笃定坚执,近于任性,如无知孩童,不知何谓天命。
许辰砂望着她,许久,终于微微点头。
果然,第二天,版权代理公司就通知程令去签约。
对方是一家正在力图出位的出版公司,不惜一掷千金,但条件也苛刻--一签五年,每年三个长篇。并且买断所有附加版权。
程令并不思量,即挥笔签下,将信用卡胡乱塞进包里,一路车开得横冲直撞风驰电掣。
奔进去,程令随便抓住个人就是这句话:"我要保释许辰砂!"
终于有两人出来,面色不太自然地问:"这位小姐,你要保释许辰砂?"
"是!"程令用力点头。
"先请进来说。"
程令耐下性子跟进去问到:"有什么手续要办?保释金我已经带来了。"
那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干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有什么问题吗?我带够钱了。"程令着急:"我可不可以先见见他?"
"小姐,"其中一人又干咳一声:"我们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程令一怔。
"许辰砂先生昨天晚上大量呕血,然后昏迷,半个小时前法医已经判定他呼吸停止。"
程令手里的包重重掉到地上,半晌才茫然地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另一人为难地搓着手,低声道:"他死之前清醒过几分钟,只说了一句话,好象是什么等不到了,我们也不太知道是什么意思。"
等不到了。
他说他等不到了。
程令眼前陡然一片漆黑。
此后的日子如黑白残像,许辰砂的死让一切分崩离析。
是谁说心碎无痕?
那一道道血肉模糊,一片片千疮百孔,透骨穿心--终其余生,不可弥补。
同月,许老先生死与心力衰竭,所有家产尽捐慈善机构。
许停云在一间小大学谋得教职以糊口,潦倒半生,抑郁终老。
叶沉璧长居苏黎世,时常徘徊在许辰砂念过的苏黎世大学,凝望那红墙青藤,无限怅惘。
叶夫人一夕忽老,脂粉再厚也掩不住颓败,常常在午夜惊醒,神情仓皇口中念念有词,半年后住进精神病院。
KEI没有再回苏黎世,一直留在了本市--等不到他一起回去,苏黎世湖的碧绿湖水抵不过一汪油彩。只是伏案时总会不自觉地茫然抬头,似乎还可看见那一道瘦削身影倚门唤他:"KEI。"
程令没有与任何人告别,独自带着许辰砂的骨灰去了西藏--那个传说最接近天国的地方,从此再无人见过她。
许停云深入藏地寻访数次,曾见一素袍女子酷似程令,但千唤不回。
那黑袍素颜的女子在长明的酥油灯前默念经文,心中只有一个遥远而静切的声音--我姓许,名辰砂。
浮生若梦,六道轮回,我在神的身边,是不是可以离你更近一点?
辰砂。
一个个磕下等身长头,只为求亡灵入梦一见。
一日日虔诚转山,只为修来生可以重见的福缘。
一次次拨动经筒,只为祈祷冥界的人看不见彼岸的泪水,再不见世间苍凉,可以安心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