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钧撇撇嘴:“妈,咱当兵的不讲究这个!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雷夫人突然变得伤感起来,抬手轻抚儿子黑瘦的脸庞:“这些天,吃了不少苦吧?”
“妈,我口渴了!”雷钧亲昵地搂住了母亲的肩膀。他知道母亲的性子,如果任由她情绪蔓延,这个团聚的周末,母亲又得在伤感中度过。
“去洗手吧,在家里就得有家里的规矩。”雷夫人吸吸鼻子,抬头四顾:“你爸怎么还没下来?”
雷啸天坚持看完了一篇社论后,起身下楼,刚走到楼梯口便听到老伴在惊呼:“老雷,快来看你那宝贝儿子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雷钧看见父亲下楼,抬手便要敬礼。
雷啸天手一挥:“在家就免了!”
雷夫人手捧一个黄澄澄的大南瓜,站在雷钧身后乐不可支:“你看你儿子多心疼你!知道你好这一口,那么远还给你扛回了两个大南瓜!”
雷啸天心头一热,望着一旁有点局促的雷钧,轻描淡写地说道:“是在你们菜地里摘来的吧?”
雷钧点点头:“这个季节,只有南瓜了。”
雷夫人却不依不饶:“这个没良心的,心里只有他爸,连根菜花也不给我带。”
雷啸天忍俊不禁,仰头大笑。
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满满一桌菜,雷夫人亲自下厨,整整忙活了半天。雷夫人翻出一瓶剑南春和两个酒杯,摆在桌上说道:“儿子,今天陪你爸喝点。”
雷啸天笑逐颜开,迫不及待地给自己满上了一杯:“我这么大个官,喝酒还得赶时候。第一,儿子回家;第二,太阳打西边出山!”
“这是你自找的!”雷夫人嗔怒道。
雷钧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上,一脸疑惑:“怎么了?不让爸抽烟,还不让他喝酒啊?”
雷夫人说道:“你问他,肝都快成石头了还喝!”
“别听你妈的,自个儿喝不了见不得别人喝!”雷啸天横了夫人一眼,端起酒杯说道,“来,今天托你的福,老子敬儿子一杯。”
雷钧问道:“是不是医生让爸不要喝的?”
雷夫人气呼呼的:“你说呢?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去禁一个副司令员的酒?”
“行了行了,别唠叨了!”雷啸天说道,“医生又没说一点不能喝,少喝点还不行吗!”
雷夫人还想说点什么,终于还是没张口。
这顿难得的午餐,吃了一个多小时。吃完饭雷啸天就上楼了,把客厅交给了母子俩。雷啸天有午睡的习惯,上楼前和儿子告别:“你刚任职,就别在家里过夜了。保持状态,沉住气。别老往家里跑,想家就多打电话。”
雷钧早就作好了汇报工作和被父亲教育的准备,他甚至还盼望父亲能和自己来一次促膝长谈。奇怪的是,父亲不仅没有教育自己,甚至连自己在侦察连的生活也只字未提,更别说谈心了。雷钧实在想不通,心里隐隐有点不安。
凌晨五点多,离起床号吹响还有半个多小时,天刚蒙蒙亮。这一刻的营区没了白天的角铮狂鸣,安静极了,让人不忍惊扰。
连队值班室里,小文书从温暖的被窝里探出头来,睡眼惺忪地翻身下床。明天全师就要开始半年军事考核,侦察连第一个考核,很多东西要准备,这两天他成了这个连队最忙的人。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小文书犹豫了一下,抓起听筒,电话里传来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我是参谋长邱江,叫你们连长接电话!”
三分钟后,张义放下电话,神色兴奋地对一旁的小文书下达了命令:“打开武器库,准备25支81杠,2个基数弹药;3支85狙,1.5个基数弹药!”
小文书倒吸一口冷气。
“还愣着干什么?”张义冲着小文书低吼,转身从墙上摘下口哨,塞进嘴里,急速往外狂奔。
几乎就在兵们全部集合完毕的同时,全副武装的团长余玉田、团参谋长邱江和作训股长已经驱车赶到了侦察连。张义整队完毕,报告。余玉田指示:“我需要你们这里的班排长、三年以上老兵还有狙击手全部留下,其他人请指导员带回!”
张义重新组队,报数,转身报告:“还有三十一人!”
余玉田点点头,面向邱江:“参谋长,通报一下情况。”
“同志们,请稍息!司令部接到命令,挑选侦察连大约一个建制排人员下午三点前赶到A城边境线,协同某边防部队参与对境外恐怖组织的围剿战斗。前方指挥部已经成立,目前等待更具体的敌情通报。”参谋长说完后退一步。
“同志们!”余玉田上前一步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真正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提醒各位,这一次不是拉练更不是演习,而是一场真枪实弹的战斗!对方是一伙亡命之徒,更是一群跳梁小丑,妄图蚍蜉撼树。不足惧,也不可小视。”余玉田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从眼前所有指战员的脸上滑过,“这也是我当兵二十年来第一次带兵打仗,我希望各位都能安然归来,你们掉一根汗毛,都是我的责任!”
兵们都屏气凝神,脸上写满紧张、兴奋还有不安。队尾的雷钧,微微地晃了晃脑袋,突如其来的生死使命,让这个新科副指导员恍若置身梦中。
余玉田继续说道:“现在,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只有几十分钟,六点半准时出发。你们这里还有三个人不能参加这次任务。两分钟时间,不愿意参加战斗的,自行出列。”
兵们不为所动,仍旧站得威严。余玉田看了一眼张义,叫上了参谋长和作训股长走向了一边,张义会意地跟了过来。
“告诉我你的决定,不管是谁,都要无条件服从!”余玉田轻声对张义说道。
张义沉思片刻回应:“雷钧、应浩还有七班长!”
“什么理由不让应浩和七班长去?”余玉田默认了雷钧。
张义道:“应浩还没有调整好状态,七班长这几天生病,一直跑肚拉稀!”
“谁都可以不去,应浩一定要去!”余玉田不假思索,语气不容置疑。
几个人在不远处窃窃私语,这让雷钧很不安,他甚至还看见了参谋长意味深长而又躲躲闪闪地瞄了自己一眼。聪明过人的雷钧,嗅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直觉告诉他,自己肯定在他们的讨论之列。这让他很失落,甚至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刚才听到任务后短暂的窒息和紧张,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涨红着脸,径直走向了余玉田。
“团长,我一定要参加这次任务!”雷钧竭力压抑住内心的澎湃,一字一顿地说道。
余玉田有点措手不及,盯着雷钧,半晌才说道:“这可不是开玩笑哦!”
雷钧深呼一口气,看看参谋长,又看看张义,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没有开玩笑!我知道你们没打算让我去,但我一定要去!”
“给我个理由!”余玉田恢复平静,柔声道。
雷钧不假思索地说:“第一,我是侦察连的副指导员;第二,我是一个穿了六年军装的老兵;第三,我的军事素质有目共睹!”
“你没有实战经验,上去只能当炮灰!”作训股长忍不住插嘴。
雷钧瞪着股长,大声地反驳道:“你打过仗吗?团长、参谋长打过吗?我们二团有谁打过仗?”
参谋长见雷钧情绪激动,连忙解释:“韩股长不是这个意思,你刚来连队不久,又是政工干部。我们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次行动不是儿戏,可能要流血牺牲。”
雷钧眉毛上扬说道:“都是爹生娘养的,谁也不比谁命贱……”
“雷钧!”余玉田打断雷钧的话,低声喝道,“又说浑话!”
“你们是怕不好向雷副司令交代吧?”雷钧直面余玉田说道。
余玉田翻腕看表,不愿多跟雷钧纠缠,沉声道:“入列!”
雷钧站着半分不动。
余玉田火了:“现在就开始不服从命令,我敢带你上战场吗?”
雷钧一脸不忿地转身跑向队列。
“马上宣布决定,点检装备!还有,我批准了雷钧的请求!”余玉田对张义说道。
张义愣了一下,扭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参谋长。
“六点准时开饭!”余玉田补充完,径直走向餐厅。
“团长,您看是不是要请示一下雷副司令?”参谋长跟在余玉田的身后问道。
余玉田手一挥:“这件事情我就可以决定,出了问题由我兜着!”
极度亢奋的雷钧回到宿舍换完装,突然间热血上涌,眼含热泪。良久,他定定神,咬破手指在白色的床单上写下了“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应浩在上车前,握紧拳头,眼眉含笑又目光笃定地冲着一边的雷钧挥了挥。雷钧微笑着冲着这个兄弟,竖起了拇指。
两辆军车迎着晨曦,呼啸着驶出D师二团的大院,向着正北方疾驰而去。余玉田坐在吉普车里,轻轻地展开手头紧紧攥着的一面血书,那是上车前张义递给他的,映入眼帘的是应浩那熟悉的行草书:“丈夫誓许国,愤惋复何有?功名图麒麟,战骨当速朽!”
穿过黄沙茫茫的荒漠,军车在颠簸了七个多小时后到达了目的地。这是一座蜚声中外的边境小城,因为这里上千年的历史和千年来绵绵不断的繁华。离小城不足百里,便是绵延上千公里的边境线。
两国交界之处,自古就是多事之地。数千年来,这里一直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虽然很久没有再烽火连天,但偶尔也免不了擦枪走火,一个不小心就伤了和气。到了近几十年,随着两国感情日益升温,这里才彻底没了民族冲突,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相安无事。
两国边境久无战事,但却一直没有真正清静过。因两国体制不同,人民生活水平迥异,有限的边境贸易多以传统的以物易物为主。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下,有人便动起了歪脑筋,暗地里干些走私的勾当。起初,只是个别胆大的边民铤而走险,偷偷走私点皮草干货、中药补品。慢慢地,散兵游勇开始抱团,加上国际犯罪团伙介入,便开始了有组织、有计划的大批量走私活动。从贩毒到进行买卖文物交易,甚至还有走私军火和人体器官的。
边防线太长,驻军有限,难免顾此失彼。虽然中国边防军一直在严厉打击走私,但收效甚微。最可怕的是,对面那国的边防部队经常有人被收买,走私分子在那边常常如入无人之境。这些走私团伙组织严密,加上成员多为亡命之徒,有的成员甚至还是雇佣兵,训练有素,具备相当的侦察与反侦察能力。他们,和那些有恃无恐走单帮的边民不可相提并论。
这一次,中国军方收获一则重大情报,一个臭名昭著的国际贩毒团伙将从境外运送数百公斤可卡因进入我国。为了运送这批数以千万美元计的毒品,对方孤注一掷,尽遣骨干。
这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一起可卡因走私案,直接惊动了中央高层。国际刑警组织已经有一个南非的白人警员打入了这个组织内部,这次情报就是他通过秘密渠道传递出来的。为了把握这个良机,这位年近四旬,名叫杰克的警员整整潜伏了四年。这一次,作为骨干的他,也将随队运送毒品。
队员们听到杰克故事的时候,都肃然起敬。拿着杰克的照片,雷钧感慨万千,这个从未谋面,长像滑稽的警员深深地震撼了他。这一次,中国军人重任在肩,不仅要彻底消灭这伙亡命之徒,还要保护杰克不受伤害。这是国际刑警组织的期许,也是中国高层的命令,更是中国军人的责任和义务。
兵们到达指挥部稍作休整,参加完简短的战前通报和动员会后,便和边防部队机动大队的二十多名官兵兵分两路,向伏击区域开拔。
情报显示,这个团伙将在当日凌晨前进入边境一带。他们十多年来声势浩大,生存之道便是不按常理出牌,常有惊人之举,令人防不胜防。当年某国出动了数百名特种兵伏击这伙人,情报无误,但这伙人硬是在山区生生等了一天一夜后成功越境。这一次,难保他们不提前直接在白天过境。所以,指挥部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提前行动,并作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以确保万无一失。
很多天以后,当雷钧终于在恍惚中完全清醒过来,他才想起来,其实那天在战斗前自己就有过某种不祥的预感。应浩一直伏在自己右前方目光可及的地方,那里紧挨着一个枯草丛生的小山丘,那山丘状似贺兰山下的西夏王陵。彼时,已近黄昏,夕阳欲下。阳光昏昏暗暗地照着,了无生机,徒生一股肃杀之气。
雷钧清楚地看见,那灰橙橙的阳光滑过应浩若隐若现的脸庞,应浩抬起脸,露出一丝笑容,像似要追赶那束光亮。那时,雷钧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他不记得具体是什么,但那个念头让他生生打了个冷战……
这里的边境线,多数地方都是一马平川。为了防止对面农牧民们在冬季火烧草原,我边防军民特意在冬季来临之前沿着边境线翻垦草地,开辟出一条防火带。唯有士兵们打伏击的这块区域,地势相对比较复杂。
原本这里是草原上罕见的丘陵地带,大小二十多座山丘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方圆数公里内。在偌大的草原上,显得突兀而诡秘,也给了人们不少想象的空间。
半个多世纪前,有位戍边的国军旅长,误信当地人的传言,笃定地认为这里是王室墓群。为了找出埋在地下的宝藏,此人尽遣手下官兵和当地牧民,历时数百天疯狂挖掘。后来恼羞成怒的少将旅长又动用炮兵,将这里几乎夷为平地。事实证明,这些山丘不过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