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球顺着沟壑向阳山下滚去,像永远也停止不下,已经逃离危险的战士,像刚从地狱门口出来一样。
战士们沿着沟壑奔跑着,想救出被困的战友。
楚飞南咬紧牙关紧紧抓着冯峰的身体,就在雪球滚落身边的一瞬间,他用劲将冯峰推了出去,冯峰摔在坚硬的石堆上,从地狱门口捡回了一条命。
楚飞南做完这些,自己却失去了逃生的机会,他感觉一阵窒息,忙闭上了嘴巴,用手紧紧捂住鼻子,在那一瞬间,他想起教官曹正权的话:“如果遭遇雪崩,尽快捂住鼻子和嘴巴,以免雪水进入气管造成窒息……”
他的身体遭到雪浪的巨大撞击,像在海浪中颠簸一样,时而飞起,时而又落下,对于疼痛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他脑海中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在滚落悬崖之前逃出生天。
冯峰躺在石堆里,目光怔怔的盯着那仍未停止滚动的雪球,他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噩梦,身体和灵魂正在飞向无尽的深渊
“南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冲破云霄,他明白,楚飞南是为救自己才被雪水冲走的,前面是万丈悬崖,他还有活命的希望吗?
马东强表情僵硬了,这个从腥风血雨中走过来的男人,经受了如此多的磨难,但此时此刻,他感觉像正在做一场噩梦似的。
经历了与死神擦身而过的恐惧,眼泪已是多余的。
“狗日的阳山!”萧辉无力的瘫坐在一片乱泥中,眼前像电影似的闪过战士们那一双双惊魂未定的眼神,他不知道自己在骂什么,只是想要发泄心中的苦闷。
秦进的身体有些发抖,浑浊的视线望着楚飞南被雪水冲走的方向,泪水在眼眶中回旋。
在大西北这个地方,雪崩是经常的事,往往是从宁静的、覆盖着白雪的山坡上开始的,突然间响起的喀嚓声,便是阳山顶雪层断裂的声音,而这次雪崩正是由钻机的震动引起的。
雪崩持续了近半个小时,当这一切都过去时,阳光又洒满了阳山,除了一道道被雪球冲洗出来的沟壑,一切又恢复了原貌。
楚飞南感觉自己头脑昏沉,视线模糊,当他强打起精神终于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的身体正悬挂在悬崖上的一棵大树丫上,稍微一动,身体下的大树就剧烈摇晃起来。
他忙闭上眼睛抓紧了两边的树杆,那一刻,他想起了那场惊心动魄的雪崩,要是没有这棵树挡住他,自己可能早已摔下悬崖粉身碎骨。
楚飞南仰望天空,几朵白云从头顶悠然飘过,那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他痛苦的叹息了一声,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没有机会活着离开这里。
“有消息了吗?”马东强脸色阴沉,有气无力,这位钢铁般的男人似乎已经承受不住如此沉重的打击。
秦进摇了摇头,五味俱全,在心里为楚飞南默默的祈祷。
“机器呢?”
“机器……没了。”
马东强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一拳砸在桌子上,厉声吼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秦进和马东强接触这么长时间,还从来没看到过他这种表情,一种揪心的痛楚传遍全身。
战士们沿着雪水冲下来的方向找去,经历这场浩劫之后,阳山到处一片荒凉的景象。
“飞南,你在哪里啊?”战士们一边搜寻一边呼喊着楚飞南的名字,都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希望他能安然无恙,可是这样找了好几公里,依旧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南哥……”冯峰禁不住一阵嚎哭,一想到楚飞南可能已无生还的机会,当下跪倒在地,仰望苍天。
“站起来。”萧辉一把抓起冯峰,脸色冷峻的说道,“我们会找到他……”萧辉眼中此时掠过一道道浮云,心里的血液便冷如冰雪。
“班长……”冯峰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相信我,他可能只是暂时晕过去了,来,大家一起叫他的名字!”萧辉厉声命令道,战士们的声音顺着阳山传入了楚飞南的耳朵,他一阵激动,感叹道:“天不亡我也!”
“都怪我,我为什么没早点通知大家。”张魁的话使萧辉心里窝火,他狠狠的瞪了张魁一眼,他讨厌这种放马后炮的家伙。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楚飞南紧紧的抓着树丫,突然感觉大树向下一沉,像要断裂了,他重重的呼吸了一口气,不敢再动一下。
战士们被悬崖割断了去路,每个人都开始绝望。
“在祖国的每一克黄金,都有黄金战士的汗水和灵魂!”
张魁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句话,他似乎慢慢明白,这句话出自一位老革命之口,究竟蕴涵着怎样的意义和价值。
“楚飞南,你小子听着,你不能死,老子还没赢你。”萧辉对着悬崖怒吼道,“从你到这里来的第一天起,我就嫉妒你,我对你不冷不热,是因为我没资格当像你一样,当一名出色的狙击手,你知道吗?我和你有着共同的梦想,而你已经实现,我却从来没触碰过……你给我回来,滚回来……我们的较量刚刚开始,我要打败你这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
楚飞南知道战士们就在悬崖上,求生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楚飞南听见了这些话语,一些印记飘过他的思维,从一开始走进黄金部队,萧辉在他面前的态度,以及后来的一些小摩擦……
“我在这里……”楚飞南不敢再下下去,又叫喊了几声,可是自己的声音被战士们的呼喊声淹没了,他对着上天赌咒道:“如果我楚飞南这次能够逃得大难,我一定会将我的性命全部交给阳山。”
“天哪……”但是当他慢慢转过头向身下的悬崖看了一眼,世界在他眼里一下变得多么渺小,悬崖边的风景却异常美丽,“看来真是无限风光在险峰啊,我楚飞南真的有幸埋在此地吗?”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绝路。
“楚飞南!”萧辉望着面前的绝壁峭崖,内心如针刺了一般,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期待,“如果你死了,没有人会同情你,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你最好赶紧出现。”
突然,一只苍鹰从远处向着悬崖绝壁俯冲下来,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
“我操,死了死了,看来我真是命该绝了。”楚飞南听见这声长啸,回头一看,只见一只苍鹰正向自己俯冲下来,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萧辉被这只苍鹰吸引了目光,他突然想起一个古老的故事,在很遥远的年代,苍鹰是神灵的代表,每当有人死亡时,苍鹰将会带走他的灵魂。
他崇尚的希望正在逐渐消亡!
但就在这时,这只苍鹰突然顺着悬崖腾空飞起,在悬崖上空盘旋了几圈,然后又向着绝壁俯冲下去。
楚飞南正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祈祷这家伙终于飞走了,突然又见它向着自己飞了回来,他本能的用手挡住了眼睛,可就在这一瞬间,大树又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他心里一惊,忙闭上眼睛,稳稳的呼吸着,小心翼翼的张开了双手。
萧辉正在为那苍鹰感到疑惑,突然又听见一声长啸,苍鹰顺着悬崖飞了起来。
楚飞南突然感觉自己离死亡是这么近,他的视线随着苍鹰飞翔的痕迹移动。
这时候,楚飞南脑海中像放电影似的浮现出了许多亲切而又可爱的面孔,那些他嫉恨的,悲伤的身影,此时都激不起他半点恨意……
“完了完了!”又过了一会儿,悬崖上方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心里的绝望再次沉入谷底。
萧辉看着那只在头顶盘旋的苍鹰,心中的疑惑开始慢慢变得奇怪,他刚一起身,苍鹰又突然向绝壁俯冲下去。
悬崖绝壁挡住了他的视野,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他只能看到大树露出来的一枝。
楚飞南想最后再作一次努力,但一睁开眼睛,一个黑影又向他冲了过来,他本来以为苍鹰已经飞走,又出于本能的躲闪了一下,树枝也随着摇晃起来。
萧辉看见了那轻微的晃动,便拉开嘶哑的嗓子叫了起来:“我找到他了,找到他了。”
楚飞南听见了萧辉的呼喊声,终于意识到战士们发现了他,他忙再摇动了几下树枝。
“哈……树枝在动!”
楚飞南听见了战士们的欢呼声。
“南哥,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就再摇一下树枝。”张魁刚说完,就真切的看见树枝摇晃了起来,种种复杂的感情终于化为细雨。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战士的泪水是世界上最珍贵的泪水,惟有此泪,见证了战士之间兄弟般的感情。
苍鹰突然又发出一声长啸,可是这长啸中充满了欢快和愉悦,楚飞南望着在苍穹中飞远的苍鹰,在心底默默的说道:“感谢你。”
一只苍鹰救了楚飞南的性命,黑色的影子就像插入云霄的一道闪电瞬间消失不见,空旷的山谷只留下寂寞的回音……
“终于还了你一命。”萧辉感觉身心疲倦,沉重的吐了一口气。
战士们找到楚飞南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营地。
“太好了,这小子真是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秦进的感叹使马东强的思绪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中……
十五年前,由马东强带队的大西北凉山一战,遭遇了和今天一样的情况,由于经验不足,他当时根本没有在意地下渗水,随着工程的深入,一场雪崩突然发生,两名战士在这次雪崩中付出了年轻的生命。
“老子这辈子居然患了两次同样的错误,真是该死啊。”马东强的声音中充满了深深的懊悔,如果楚飞南真的找不回来……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秦进何尝不理解马东强的心情,他安慰道:“我也有责任,要是我提前一点,甚至一分钟将这个情况告诉你,战士们就有时间撤离的……”
“援救工作进行得怎样了……”
“正在进行。”
“妈的,这小子……”
“看见绳子没?”萧辉将一根结实的绳子抛下了悬崖,准确的落在楚飞南头顶,他抓住绳索,然后将自己捆结实后,又轻轻的摇动了一下树枝。
“好呢,兄弟们,用力了。”萧辉看见信号,一声令下,战士们在悬崖上慢慢向后移动,但正在楚飞南离开大树的一瞬间,也许是受到剧烈的缓冲,大树连根断裂,向悬崖下落去。
楚飞南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整个人此时已经被战士们拉了起来,身体腾空在绝壁之上。
“兄弟们,用点劲啊,快!”萧辉的声音传进楚飞南耳朵里,他突然感到一阵兴奋,想起在特警部队的日子,有多少次在悬崖峭壁上攀越,可是从来没有像这样刺激过,他甚至想象着自己就像攀崖的猿猴或者极限运动员,正在绝壁上自由自在的飘荡。
“再加把劲。”萧辉的声音都嘶哑了,当一步步向后退却的时候,希望就在一点点靠近。
张魁站在悬崖边努力张望着,当他看见楚飞南的头慢慢出现在视线中时,他激动得大叫起来。
“南哥”,张魁向楚飞南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去,当他再次感受到一股热量传来时,内心的酸甜苦辣全部倒了出来,“南哥,你吓死我了。”张魁紧紧抱住楚飞南。
“喂,大学生,我这不是没事吗?”楚飞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