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静悄悄的,迟迟没有话音,等了一会儿,林浩喂了两声后,才听到电话里传来冷涟断断续续的声音,声音压得很低,林浩需要把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上才能听清楚。
“喂……林浩,现在你什么话都别说,只需要静静地听就可以了,听我阿姨跟你讲话……林浩,我是冷涟的阿姨……”
林浩听到电话里换了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虽然也压着嗓子在说话,可听上去依然娇脆,她是冷涟的阿姨?林浩本想跟人家打个招呼,可冷涟刚才明明交代了,不让自己出声说话。
“那套《百火集注》买到了,我粗略翻看了几页,其中内容令人震惊,如果你想知道书中内容,那你就赶紧回北京,回到北京再联系。”说完,龙依依挂断了电话。
《百火集注》找到了,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可现在却不在自己手中,在冷涟的阿姨手里,自己若想要知道书中的内容,还得返回北京?这是什么意思?自己该给冷涟再打个电话吗?或者给卢醉溪打个电话?这套书对自己来说,真的很重要。
犹豫了一会儿,林浩决定不打电话,决定照着龙依依的吩咐,回北京。
“西门兄,我不能陪你去喝茶了,我得回北京。”
“这么仓促?有什么事儿吗?没啥急事的话咱们在开封玩两天再回去吧,我公司在开封的销售处设了两三年了,我只来过一两次,每次都匆忙,都没时间在这个小城里逛逛,难得咱们哥俩异地相遇,去喝酒庆祝一下?”
“下次好吧,现在真的有急事儿。”
“哦,那就不勉强了。”西门云高戴上耳机,拨通了公司的电话,一会儿工夫,西门云高转头跟林浩说,“我让公司里的人查了一下,还有晚上八点五十分的航班,幸好还能订到,公司里的人已经开始订机票了,走,我送你去郑州。”边掉头朝高速路拐去,边递给了林浩电话,让林浩把身份证号码跟公司订票的人说一下。
到了郑州机场,已经快到晚上了。在机场的售票前台办好了手续,西门云高回去了。看着西门云高离去的背影,林浩笑了笑,西门云高每次见到自己,总是这样热情,若不让他买机票并且亲自驾车把你送到机场来,他一准跟你急,他会跳下车使劲踹宝马车的车门,说你看不起他,你不心疼他的脚,也得心疼就快要被踹坏的车门。可惜他的眼光总是那样差,差得离谱。
回到北京,出了机场回到斗彩斋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乌战名还没有睡,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手执一柄山水折骨扇,却不打开,握在手里挥赶着不肯离开自己的几只夜蚊子。紫砂壶里的茶已经换过好多遍了。乌战名习惯只喝一泡茶,沸水入壶,等到水凉透后才端起紫砂壶,像抿酒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吮入嘴里。他喜欢这样,喜欢把本来浓馥醇厚的铁观音泡得像黄连水一样的苦涩不堪,虽然苦涩,喉间却依然有回甘。
何其庸不在斗彩斋的时候,乌战名晚上就会留下来,守着斗彩斋。
林浩进来了,看上去有些疲惫。
“这么快就回来了,来,坐这儿来。”乌战名捻开折扇扇了几下。
林浩坐到石桌旁,掀开紫砂壶盖看了看,满满一壶泡开的肥叶。
“乌叔叔,您这样老是喝浓茶可不好,给您换壶淡一点儿的。”
“呵,没事,习惯了,我口味重。”
“师傅还没回来?”
“没呢,电话也没来一个。怎么样,这次去洛阳收获如何?有《百火集注》的眉目吗?”
“徐耀卿的后人找到了,那套书也找到了,并且还从徐耀卿后人手里买了下来。”
“哦,我看你身上空空的,不像揣着几本书的样子。”乌战名作势打量了林浩身上一圈,笑呵呵地说道。
林浩想着该怎么样跟乌战名解释这件事情,看上去自己找到《百火集注》,乌战名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难道他以为自己在开玩笑吗?
“买书的时候,我不在场,一个朋友帮我去买的,估计明天她就能赶回来北京,回来后咱们就可以看到这套《百火集注》了。”林浩移开乌战名的紫砂壶,重新泡了一碗淡淡的茶,边撩着茶碗上的茶盖边说道。
乌战名探手端过来自己的紫砂壶,小嘬一口,鼓了鼓颊,让苦涩的茶水充满整个口腔后才咽下:“林浩,有件事情,不,有个道理你必须要明白,古玩圈里交友要慎重。”
林浩点头答应了一声,低头摆弄着茶碗盖。林浩猛然想起,去年乌战名也跟自己说过这番话,不只是乌战名,师傅何其庸也跟自己说过。为什么今晚又要说这番话?嗯,想必是自己让冷涟替自己去买《百火集注》的缘故。古玩圈里很忌讳这样做,自己这种性质跟托身是两码事儿,托身是手下替老板买货。若是关系最亲最铁的亲戚朋友替自己买货,即便是这样的关系,仍然经常有背信弃义的事情发生。琉璃厂松筠轩的老板宋思齐,自己去大连买几方古砚,刚到大连,就有人打电话让他去安徽看一坑刚出土的土货,里面有他感兴趣的砚台和印章,什么年代什么质地那人也说不准,他也不是很懂,可他又急着出手。宋思齐分身无术,便让他的堂哥替他跑一趟安徽,把砚台和印章都买下来。他堂哥去了安徽,按照宋思齐和那人的约定,其他的都不感兴趣,只要那一坑土货里的砚台和印章,三方砚台,两个印章总共三万。
他堂哥带着砚台印章回来后,偷偷地找人看了一下,两个印章均为田黄印章,一枚鸡油黄,一枚枇杷黄。三方砚台,两方为明砚,一马蹄,一新月,最后一方乃宋歙石砚。鉴定后,他堂哥才知道值钱。领着砚台揣着印章直接回自己家了,等宋思齐回来后,他堂哥说砚台和印章在从安徽返往北京的途中丢了。这叫死无对证。隔了不到一个月,宋思齐跟朋友聊天时,朋友说前些日子有人拿着三个砚台两个印章找我来看,好东西啊。宋思齐这才起了疑心,拿着他堂哥的照片给朋友辨认,结果认出来就是他堂哥。宋思齐那个气呀,就是怕出意外,才找的堂哥,这是亲戚呀,另外堂哥不懂古玩,本来想着不懂的人应该没啥问题,没想到……唉!宋思齐立马便去找他堂哥理论,可他堂哥一口咬定在回来的路上丢了,压根没去找人鉴定。你干着急不管用,还不能去法院打官司,买卖土货的罪名谁都不乐意担当。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可心里那个窝囊气实在是憋得难受,只要喝醉,宋思齐就会唠叨这段往事。
除了宋思齐,林浩还知道很多人都在这上面栽过跟斗吃过亏,损失有巨有细,憋屈有远有近。这都是轻信朋友亲戚的缘故。
这跟托身不一样,比如托林浩买青花盘的那位神秘人,先有手下拿着枪来找你,即便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你也不敢吞,除非不要命了。或者身份显赫有权有势的人,你更惹不起,吞了他的货,会把你整得活着比死了还难过。至于拍卖场上替人露面拍标的人,那就连吞货的机会都没有,保证金邀请函注册信息什么的都是别人的名字,拍下来后拍卖公司直接就给别人送去了。
林浩想着,乌战名话里的意思恐怕就是指自己不该让冷涟替自己去买书,万一冷涟拿了书不来北京了呢?不给你了,你怎么办?
林浩觉得冷涟不是那样的人,绝对不是。冷涟的眼睛很清澈,看不到里面有丝毫杂质,那双眼睛冲自己看过来时,自己的心跳会加速。
见林浩迟迟不说话,乌战名说道:“其实这个道理大家都知道,可大家还是都有交错朋友的经历,不亲身经历一番,是不会铭记道理的。”
林浩点头称是,心里却想着,冷涟一定会来,她一定会闪着那双眼睛站在我面前。
“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乌战名站起来,端着紫砂壶回屋了,那紫砂壶里还剩着半壶苦茶,没喝干净,乌战名是不会倒掉的。
醒来,已是天近午时。
早上七点钟的时候,林浩已经醒过一次了,睡眼惺忪地准备去厨房里拿饭盒,去街上买豆汁和焦圈。忽然想起师傅不在,又坐回了床上,怔怔地看着窗外。师傅不在,妹妹不在,冷涟还没来,她一定会来。林浩又倒回了床上,把手机从枕头左边移到右边,他想等着被冷涟的电话叫醒。
枕边的手机,没有来电。笑着拿起手机,轻轻说了声,你一定会来的。
洗漱一番,推开屋门出了屋子。对面,窗棂下,冷涟戴着耳机躺坐在一张藤躺椅上,捧着一本书在看。见到林浩出来,冷涟撇嘴看了他一眼。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好大一会儿了,乌叔叔说你还在屋里,昨晚睡得很晚,估计你还没起床,我就没打扰你的好梦。梦见什么了?”
“呵呵,见笑了。”
“给,这是你的书。”冷涟坐直了身子,把手里的书递了出去。
“昨天,跟我通话的是你阿姨?”接过书来,林浩顺口问道。
“嗯,陪着我一起来了,出去逛街了。”
林浩答应了一声,站在藤椅边儿翻看着那本《百火集注》,随口又说道:“四卷都买齐了吗?”
“齐了,其他三本在我背包里放着呢。”冷涟指了指椅子旁的双肩包,“你肯定还没吃饭吧?”
“嗯,没呢。”林浩看着书说道。
“你坐在这椅子上看,我出去一下。”冷涟站起来说了一声,转头朝院子外走去。
“你去哪儿?”林浩合上书追着冷涟问道。
“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你管那么多干吗,女人的事儿你也要管。”
林浩便不敢再问了,送冷涟出了斗彩斋,看着冷涟开车离去后,返回了院子,坐到了藤椅上,迫不及待地翻开了书。
书保存完好,牛皮印花封面,内套线钉对折双页,竖版,手抄,蝇头小楷,天地宽厚。这不是宋抄本!再翻看,书内有徐耀卿题跋,注明此书乃是他摹原书亲笔所书,未遗一字,不缺一笔,耗时六年一春,天地圈注自己心得。
若是能从一户农家里买到一套保存完好的宋抄本,很罕见。倒也不是没有,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各方面因素全都具备,才能妥善保存一套唐宋时期的书籍。为此林浩这几天一直在担心,担心找不到徐耀卿的后人,或是找到他的后人,古籍却已遗失或是转卖了出去,或是古籍仍在徐耀卿后人的手中,可却破碎得不成了样子,拿都拿不起来。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想那徐耀卿专门收购古籍善本,对此必是早已料到,这才执笔一字一字地抄写下来,钉装保护,传给后人。
此时的林浩不像平时那样认认真真地看书,倒像是查字典一般,揭着书页查找有关尸解瓷的记录。不仅林浩是这样,大多数的人遇到林浩这种情况,也会这样一目十行地去翻看。
没多大工夫,书就翻完了。这本书没有目录。
林浩从藤椅上站了起来,看着冷涟留在旁边的背包,又看了看院门,想着是否能去背包里拿另外的三本书。刚才问冷涟另外三本书的时候,冷涟指着背包跟自己说,另外的三本书在背包里呢,这话是随口说说呢还是告诉自己看完第一本后能随便去拿另外的三本?不管怎么说,翻一个女孩子的背包有些不妥。
林浩朝院门走去,出了院子走到街上,朝着远处来回观望,看了好大一阵子,也没看到想看到的人。返回院子,走到藤椅边,坐下去又站起来,看着藤椅边儿的背包,终于忍不住拿出了手机,拨通了冷涟的电话:“冷涟,这本书是民国的抄本,那原来的宋抄本徐耀卿的后人没说去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