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不肯发兵,他上表呈情,最后却被皇兄那一句“谦玉,谨记你的承诺。”堵得哑口无言。
之后天启耻败,皇族女子被编入战俘,随军北上,他听闻瑾儿自愿为虏,连夜疾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至皇宫,然而瑾儿却当着送信人的面,将未开封的书信撕得粉碎。
那一刻,他就明白,瑾儿恨他有多深。
然而木已成舟,即使他被愧疚折磨得寝食难安,也丝毫改变不了他曾做过的那些决定。
曾经,他以为,就算江河倒流,时光重来,他也会毫不犹豫站在皇兄的身旁,看天启沦落,看帝国陨灭。
他对皇兄有承诺,对南离有责任,他怎可为了儿女私情而将国责重任置之脑后。
他做出了抉择,然而却还是做不到冷眼旁观,他瞒着王兄,一路安排人手,默默守护者她。
但鞭长莫及,他能做到的那么有限,有限到连保她平安都无能为力。
当她坠崖后,他派出的暗卫沿着河流搜寻了整整三天三夜,最终发现了遍体鳞伤的她。
他本打算将她送回中京,然而却担心萧太后会再次将她送于大溯。
他考虑过将她带回南离,但她半途却被人劫走,当他再次打听到她的下落时,她已经落草为寇,逍遥自在地当起了一方土皇帝。
他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得知她过得快乐,他也就不想再打扰她了。
但没想到过了三年,大溯皇帝竟然还是找到了她,这一次,她似乎受到的伤害更甚。
当他的人找到她时,她早已倒在了血泊中。
他曾经无数次想,若当年他不怕面对她,执意将她带回南离,她会不会少受一点苦。
若他不是宇文谦玉,而她不是皇甫瑾,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落得如今这步田地。
脑中思绪万千,心中纷扰纠缠,宇文谦玉揉了揉眉心,将不安情绪强压心底,翻身下床,取下木质衣架上的外袍,就朝门外走去。
夜凉如水,繁星似锦,一弯新月高悬天边,薄纱般的清辉倾洒而下,将夜幕中的万物镀上一层银光。
宇文谦玉走进凉亭,蓦然发现那里已经坐着一名女子。她螓首蛾眉,身姿纤细,五官并不如何出色,但那一双明仁澄澈的双眸,却好像汇聚了漫天星光,那么璀璨,那么流光溢彩。
宇文谦玉解下披风,静静披在女子单薄的肩膀上,轻轻出声:“夜凉露重,怎么不多穿一点。”
似在沉思什么,竟连有人走进都没有察觉,宋晓转头朝他笑笑,语气恬淡:“睡不着,出来走走。”
在她对面落座,宇文谦玉看着她略微有些疲惫的脸色,有些不忍:“还在担心?”
宋晓缓缓摇头,“她已经睡下了,折腾了这么久,大概是累了。”
眼中闪过一丝爱恋,然而很快便被一抹忧心取代,今天的终于结束了,明天呢?以后的日子呢?
“你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太逞强,你若累倒了,心儿谁来照顾?”看见她表情的转换,宇文谦玉提醒道。
他心疼她的坚强,心疼她什么都不说默默独自承受的隐忍,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替她承担一切。
微微弯起菱唇,宋晓浅笑道:“我会注意的。”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开口,然而气氛并不尴尬,或许什么都不说,安享片刻宁静,才是他们目前最想要的。
其实他心里有好多话想说,他想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他会一直陪在她的身旁。
他知道她忘了他们的过往,他也不想告诉她,他希望他们能重新来过,他想恳求她,给他一次赎罪的机会。
然而,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天色渐渐放亮了,宋晓揉了揉有些冰凉的双手,站起身来,对着陪她坐了一夜的男子,柔声说道:“天快亮了,心儿随时会醒,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宇文谦玉也站起身来,目光温和,出口说道。
“不用,快要上朝了,你先去准备吧。”宋晓婉拒了他,对他感激地笑笑,取下披风,递还给他。
“不急,让我送你一程。”接过披风,复又批在宋晓的身上,宇文谦玉长身玉立,温软浅笑:“走吧。”
坚持不过他,宋晓只得同他一道离开。
在心乐居,两人话别,宇文谦玉叮嘱她回去多睡一会,让丫鬟婆子帮忙照看一下心儿。
宋晓从善如流,点了点头,然而她并没有先回自己房间,而是先去看看心儿醒了没有。
轻轻推开门,靠在摇篮边上的奶娘立刻被惊醒了,宋晓手指竖在嘴边,示意她不要做声。
奶娘会意地点点头,指指门外,无声地告诉宋晓,她去看看孩子的药膳做好了没。
宋晓点点头,坐在刚才奶娘的位置上,看着摇篮里安静熟睡的女儿,嘴角浅笑,目光柔和得像一弯暖水。
孩子长得极为漂亮,皮肤白得似雪,睫毛浓密纤长,在脸上盖下一大片阴影。
她粉嘟嘟的拳头紧握,小小的嘴唇嘟起,偶尔吸允两下,却因为什么都没吸到而不满地撇撇嘴。
宋晓很想去摸摸孩子的小脸,但却又怕惊醒了她。
这是她的宝贝,她愿意用生命来交换的宝贝。
然而这个宝贝却让她心力交瘁,她一直都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曾经她以为老天只要让她的孩子平安,那她也就别无他求了。
上苍听到了她的祈求,但却给她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她肚子里的两个孩子,一个四个月的时候就已经胎死腹中,那是个男孩,当她抱着孩子血淋淋的小小身体时,她心痛得无以复加。
那一天,她不吃不喝,不知昏厥了多少次,最后当听到她还有另一个孩子时,她平静地坐起身来,擦开眼泪,将丫鬟端来的补品喝得一滴不剩。
心儿是她唯一的寄托,然而即便是这个唯一的孩子,也仅仅在她肚子里呆了七个月就突然降临到了这个世界。
孩子早产,身体孱弱,她不信教,但除了每天祈求上苍垂怜外,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母体有毒,尽管她失去的那个孩子分担了大部分的毒素,然而心儿也没有幸免于难。
当听到太医宣布心儿可能夭折的时候,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她听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看着太医将银针扎进女儿小小的身体,她忽然像疯了一样,跑出房间,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她一身罪孽,满手染血,背负无数命债,她早就知道会有报应,但她却没想到,报应竟会落在孩子的身上。
千错万错,都是她一人的错,千磨万难,都应该由她来承受,为什么老天无眼,皇土无情,要将报应落在她一双儿女身上。
天边惊雷滚滚,白光撕裂长空,豆大的雨珠倾盆泼下,她跪在雨中,浑然不觉得衣裳湿透,透体生寒。
宇文谦玉将她抱起,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拼命厮打,大喊大叫,然而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力气却那么大,她怎么也挣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