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执拗,她不是一个偏激极端的人,可是今天她就是想要一个说法。
她在他的面前,好像从来就没有尊严,没有人格。
三年前,他将她扔进斗兽场,在众目睽睽之下任由士兵欺辱,而后他将她带入皇宫那座地狱,她以一个低贱的奴隶身份苟延残喘。
而如今,她不过是想要一点公道,一点是非曲直,一点做人的尊严,就有这么困难吗?
在他心中,她是不是永远都只是一个低人一等的卑贱奴隶,永远没有和其他人平起平坐的资格?
看着帝轩冷酷无情的表情,宋晓知道再继续下去,他一定会出手。心里忽然涌入大片大片的苍凉,宋晓忽然觉得手腕软绵绵的,手里的兵器好似千斤重铁,让她再也无力提起了。
“哐当”一声,长缨落地,宋晓没有再看帝轩一眼,她蓦然转身,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回了那座洁白得好似结了一层冰霜的营帐内。
“姑娘,让多玛来帮你包扎一下伤口吧。”多玛忽然怯生生开口,手中端着刚从军医那拿回来的白纱布和药膏。
宋晓自从回来后,就一直默不作声地坐在椅子上,安静得让人有些害怕。
多玛看着宋晓失魂落魄的模样,再看见她肩膀上被血****的衣裳,忽然心里有点难受,刚才的情形明明就是那个郡主先惹的事,可是陛下却不帮姑娘,还让人拿刀指着姑娘,实在太不公平了。
图坦将军还告诫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顾姑娘,说姑娘是陛下重视的人,可是多玛却一点都看不出来,陛下哪里重视姑娘了?倒是更像重视那个郡主。
想起图坦将军,多玛刚才就觉得奇怪,明明是他交代自己不要叫姑娘为娘娘,说姑娘不喜欢,可是他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叫呢?
想不通,多玛脑袋里装不下那么多事,她只是单纯地替姑娘抱不平罢了。
虽然姑娘有点凶,可是多玛就觉得她人很好,比如吃饭的时候,她会威逼利诱多玛坐下来一起吃,并且保证绝不告诉其他人,也不会对她发脾气,更不会像别的主子那样随意辱骂虐打她。
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往往心底是最质朴单纯的,即便你对她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恩小惠,她却会把真心交给你。
见宋晓不说话,多玛壮起胆子,小声地安慰宋晓:“姑娘,您别难过。大家都知道是那个郡主不对,陛下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她父亲的兵马罢了。”
宋晓没有接话,可是多玛知道她一定在听。
为了让宋晓心里好过,多玛把她在厨房里听到的传言都讲给了宋晓听。
本来这种军事大事,她们这种丫鬟是不应该知道的,可是这一次卡鲁一行人前来,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联姻。
一遇到男女之事,不仅女人,就连男人都变得十分八卦了,所以多玛才会知道这么多。
但她一时说快了嘴,把联姻的事情也说了出来,等她意识到了,吓得惊叫了一声,急忙捂住了嘴。
“姑娘,您不要多想,多玛只是听别人传的,不一定是真的。”多玛慌乱地解释道。
“呵呵,我没兴趣知道这些。我困了,想休息,你先下去吧。”宋晓忽然莞尔一笑,语气极为温和。
“可是姑娘,你的伤口……”
“您把东西放在这,我自己会处理。”
“可是你饭还没吃。”
“我不饿,多玛,你下去吧。哎,真困,我真的要休息了。”宋晓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笑得极为真诚,可是那笑容却让多玛想哭。
说完,宋晓径直走向屏风后的床铺,脱下鞋子,和衣而睡。
等了很久,她听到多玛离开的脚步,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蜂拥而出,心中像破了个大洞,一层层密密麻麻的藤蔓滋生出来,将她整个人捆绑得透不过气来。
“我还听说啊,这一次他们前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联姻。”
多玛的话,在她的脑海中一遍遍重复,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最后两个字,宋晓的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刺痛,好像卡蓝珠玛那条鞭子不是抽在了她的肩膀上,而是划破了她的心脏。
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宋晓有些恶毒地想到,一个残暴,一个蛮横,两人还真是天生一对。帝轩那么多老婆,他就不怕吃不消吗?这种种猪,早晚得花柳病。
可是她为什么会觉得那么苦涩呢,像跋涉了千年的旅人,忽然被风沙迷了眼,只想用泪水冲刷痛苦。
自己的心是不是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掉入了那片沙漠呢?
夜已深,宋晓早已睡着了,但她却不知道,有人半夜站在她的床前,凝望了许久,最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十日后,寒芷关爆发了第一场大型会战。
帝轩以四十万重兵强攻寒芷关,韩君正率领八万天启军迎面抗击。
战争的激烈程度超过了以往任何一场战役,只一天时间,大溯军就折损了五万之众,而寒芷关也摇摇欲坠。
然而,傍晚时分,当寒芷关西门快破攻破时,尸积如山的战场上空,却响起了大溯退兵的击钲长音。
当站在城墙上的韩君正听到那刺耳的金锣声时,看着如潮水般撤退的大溯黑甲兵团,涌上心头的不是喜悦,反而是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半个时辰后,西面传来紧急战报,两万名大溯铁骑隐藏在马肚子旁边,强行冲破了帝国封锁线。
当边疆军闻讯追击而来时,两万名精骑却像突然在密林之中蒸发,竟然追踪不到一丝痕迹。
韩君正脸色瞬间一变,他终于明白帝轩今日反常的自杀行为究竟为何。
帝轩不惜自损五万,只是为了将整个边境的兵力吸引到这片战场上,声东击西,掩护那两万骑兵突破边境线。
孤军深入,后援无人,这两万骑兵的目的一定是为了和西面的大溯军队汇合,增强大溯的兵力,打破西面胶着的战局。
然而韩君正最担心的却并不是这个,他看着战报上“消失无踪”几个字,自言自语道:“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一个时辰后,一封火漆密封的函件从寒芷关送出,从边境最前线一路到中京天盛宫,八千里加急,昼夜不歇。
然而,十天之后,韩君正等来的却是命令他立即发兵援助西路军的六道金牌。
天佑帝一天之内,连下六道金牌,这是自开国以来史无前例的,也让韩君正明白,这一次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那一天,帝国第一将领当着八万帝国军人的面前,喷出一大口鲜血,苦笑着说道:“君正三年的努力,没想到却全部废于一旦。”
若干年后,宋晓在编纂《名战解例》时,这样评价道:“治兵者,如治水,锐者避其锋,弱者塞其虚。以二九八六年,天启与大溯在寒芷关爆发的战役为例。时,大溯以重兵压城,横尸冈野,流血漂橹,一日之内,折损五万。然,却以如此代价,打开了久攻不下的金汤固隘。帝先以强猛攻势拖住韩,令边境线之兵力集于一点,掩两万精骑冲破薄弱封锁线,千里兼程,汇于西路,扭转不利战局。既而,大溯避免和精锐之师西疆军正面抗衡,转分兵两路,于东西两侧分进合击,威慑中京。天佑帝惶恐不安,一日内,连下六道金牌命韩拔营折返,战场之上,最忌临阵换将,寒芷无韩将军坐镇,又有虎狼之师觊觎,被大溯攻破岂非易如反掌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