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条?你唬我啊!军规一共十七条五十四斩!什么时候有个溃军当斩的规定!”安勇楞了一会,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对着一脸正色的柯良就大吼道。
“哗啦!”宋晓一怒,二话不说就拔刀架在安勇的脖子上,厉声道:“第十八条就是现在增加的!我身为监军,自然有权处理逃兵败将!你身为将领,不思己过,却一直在为你的行为找借口,你这是一名将领的担当吗?你看看你身后这些士兵,他们都是跟着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你管过他们的生死没!你对得起你肩膀上的帝国勋章吗!”
安勇被她义正言辞的训斥堵得哑口无言,他颓然地扔下手中的马鞭,看着宋晓,高大的汉子此刻像缩小了一圈,国字形坚毅的方脸上显得疲惫不堪,他声音嘶哑地说道:“监军大人说得对,请执行军法吧。”
安勇的确不是一名贪生怕死的将领,否则他也不会连同增援的第五师,想趁着大溯军过河的时候将之击溃,然而天不遂人愿,连日大雨,他又不懂这里的地形,两师错误地将营寨扎在了低洼处,才中了帝轩水淹三军的诡计。
然而就像宋晓所说,他的确是带着残兵逃跑了,他不应该为这样的行为找丝毫借口。
宋晓清冽的水眸定定地望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敬佩,至少他是真正有血性的汉子,若他是一名只会找借口推脱的懦夫,她会毫不犹豫就砍下他的脑袋。
收刀入鞘,既然恐吓效果已经达到了,她也不希望再让一名同胞丧命。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然安都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过错,第一次我就不再追究。我希望你能戴罪立功,留着血肉之躯再上战场,为帝国出力。”宋晓朗声开口,对着一脸迷惑的安勇说道,也是说给他身后的无数士兵听。
安勇黝黑的脸庞顿时涨得通红,既是羞愧,亦是感激,他对着宋晓抱拳道:“多谢!”
“那现在就麻烦都统大人整顿人马,收编溃军。”宋晓也抱拳回礼,开口提醒道。
“只是溃军中不止第六师的人马,还有第五师。”安勇有些为难地开口,一时间收编两军有些困难。
“第五师的刘都统在何处?”宋晓开口问道。
“刘都统已经阵亡了。”提起老友,安勇有些感伤,昨晚还在把酒高歌,今日却已天人永隔。
宋晓现在不想多问细节,她对安勇问道:“第五师目前最高军衔的将领是谁?”
安勇摇摇头,他的确不知道,当大水冲来之后,两支军队都被冲散了,活着的人只顾着逃命,哪管其他的事。
“那你负责收编第六师,我们负责第五师。”宋晓果断地下令,说完和安勇兵分两路,各自朝后方奔去。
到了深夜,收编工作才完成,宋晓等人途经的地方,有一块处于半山腰的空地,那里地势开阔,便于观察追兵,所以新的营寨就建在了那里。
用树枝和树干搭建的简陋营地里,几千名士兵围着一堆堆篝火坐着,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对逝去战友的哀悼而悲痛。
宋晓坐在大石上,看着噼啪跳动的火焰,忽然开口对身旁的安勇问道:“安都统,能将白天的事情再告诉我一次吗?”
安勇点点头,嘶哑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了沉睡的魂灵,他的脸被火光映射上一大片阴影,暗红的伤疤在黑暗中显得有些狰狞。
“我们四日前接到韩将军的飞鸽传书,说是要派遣了人马前来,协助第六师、第五师以及宛凉守军攻打大溯。接到将军的命令后,我很快就与第五师的刘都统已经宛凉军的李都尉联系上了。我们本打算等着你们赶到后再行动,然而大溯这几日却开始造船,似乎是要渡江了。我们怕错过机会,于是擅自制定了计划。我们驻扎在离大溯军五里开外的山脚,准备等大溯军开始渡河,就和宛凉军一起前后夹击。但今天一早,我们没有等到大溯过江,反而等到了铺天盖地的洪水。兄弟们死伤惨重,刘都统也在洪水中不知所踪,我带着剩下的兄弟才逃了出来。”
宋晓静静听着,等他说完,忽然开口问道:“你们不是和宛凉军取得联系了吗?你们不是当地人,不知道这里的地形气候,为何宛凉军方面也不知道?”
安勇看着宋晓,眼底闪过一丝悲愤,然而很快就化为死一般的沉寂,他一字一顿地开口道:“监军大人难道不知道宛凉都是老爷兵吗?他们怎么会懂这些常识。”
“老爷兵?”听到这个词,宋晓眉头微微皱了皱,她有些不明白。
“老爷兵就是出身上层人家的子弟兵,奴隶是不能参军的,而部曲作为贱口也只能当最低等的士卒。整个天启,几乎所有军队的高级将领都是出自名门大户,当然除了韩将军,所以西疆军才会破格提拔许多贱民。但地方守军一般还是贵族军,那些大老爷天天忙着吃喝玩乐,怎么会有时间留意气候地形。”一旁的柯良接口说道。
柯良的出身其实并不低,只是很小的时候就家道中落,后来被卖做大户人家的书童,因为他忍受不了少爷的虐待才逃了出来,后来他参了军,以他的身份只能算部曲,就是低等士卒。若不是有幸遇到西疆军的韩将军,他这一辈子估计都只能当掌勺的火头兵。
奴隶不能参军?难怪她看到那么多青壮年男子衣裳褴褛地流落路边,她还曾经愤怒他们身为男儿却不知投身军旅,保家卫国,现在才知道天启的律法是多么可笑。
高等阶级必然需要人数众多的低等阶级来供养,好比食物链,处于最下端的生物数量是最多的。同样的道理,奴隶阶级中壮丁人数比上层阶级多得多,天启不许奴隶参军,便是拒绝了很大一部分有生力量。
而且那些富家子弟参军多数也不是为了忠君报国,而是为了丰厚的军饷和炫耀的军衔,他们多半不学无术,脱下战袍就是执绔子弟,穿上战袍就是地道的兵痞子。偶尔有几个出色点的,也只是会些纸上谈兵的无用东西罢了。
宋晓转头看着柯良,见少年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似乎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她心底忽然有一股火在一拱一拱的,将军队交给这些人,怎么可能不打败仗。
“宛凉军多半也逃难厄运了。”宋晓沉声说道,她并不可怜那个姓李的校尉,只是替那些因为将领的愚蠢而白白丧命的士兵不值。
鸷鸟累百,不如一鹗。果然人数再多,让这些饭桶对上帝轩,也只有全军覆没的下场。
宋晓其实也想过,帝轩迟迟不渡江肯定有他的意图,现在想来这段时间大溯应该是在造大船,截断上流,等着汛期到来,然后挖开沙袋,将洪水放出。三水河平原河道纵横,地势又是东高西低,洪水一旦决堤,足以将处于下游位置的天启军队吞灭。